三十四,冷遇
“正因為壓力很大,所以隻有你能做啊。”蕭綽眼送秋波,輕輕把話推了回去。一身粉紅色錦服,楚楚動人。
“太後陛下,微臣敬服。”
“不早了,早點睡吧。”蕭綽笑道。
鴛鴦紗帳輕輕放下,燭光將滅。
“雪兒姐姐,”宮娥走了進來,低語幾句,雪兒臉色一變,“請他回去,明日再來吧,太後陛下已經就寢了。”
“我也是這麽說的,可是他跪在那裏不肯走。”雪兒不由麵露難色,在外間來回踱步,身上的環佩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雪兒,發生了什麽事?快來把蠟燭滅了。”蕭綽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雪兒沉默了一會兒,深吸兩口氣,說,“太後陛下,禮部侍郎帳外求見。”
“今天很晚了…..”蕭綽說到一半,韓德讓輕輕阻止了他,“太後陛下,據臣所知禮部侍郎邢抱樸,天資穎悟,博學好古,處事謹慎,和陛下的侍講得臣兄交誼甚好,先帝亦多有倚重,微臣早年在南麵朝官部任職時,此君就已經聲名遠播,若無要事不會深夜求見的。”韓德讓徐徐道來,蕭綽臉色和緩了許多,漸漸露出笑意,“請。”
片刻後,蕭綽坐在案前,一身白色單衣,韓德讓站在身後,來人年過五旬,皺紋密布,顯得蒼老,神態略顯疲憊,卻目光堅定。
“微臣禮部侍郎邢抱樸參見皇太後陛下。”邢侍郎一身布衣,倒身下拜。
“愛卿免禮,賜坐。”蕭綽微笑的說。
邢抱樸告坐後看了眼韓德讓,欲言又止,韓德讓主動欲離開,蕭綽左手輕輕一擋,示意他站在原地,笑道:“邢卿深夜求見,又是這身著裝,朕本欲不見,是韓樞密使說愛卿應該有要事,請說吧。“
“臣不知,請樞密使大人恕罪。“邢抱樸欠身道。
“抱樸兄客氣了,昔日久聞大名,亦有數麵之緣,今日重聚乃下官之幸,有話請如實上奏。“韓德讓溫言道。
“是,卑職遵命。“邢抱樸一臉肅穆。
崇德宮的燈一直亮到天明,隆緒早間前去問安時,邢抱樸剛剛離開。蕭綽見兒子進來,說,“皇兒,按原計劃進行。“延芳澱毗鄰南京府,蕭綽等數人換上平民的衣服,隨著人流走進了南京的街道。
穿梭於人流中,隆緒顯得非常興奮,畢竟難得隻有幾個人跟著,自由得多,笑開了花,蕭綽看在眼裏,輕歎一聲,“緒兒,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隆緒聽說,忙收斂心神,轉頭問道,“母親,真的很嚴重嗎?“
蕭綽瞥了韓德讓一眼,韓德讓遂說,“公子,有的時候,看到的奏報和您聽到的陳述都有可能有所保留,避重就輕,所以隻有您親眼看到的事情才最真實。”韓德讓緩緩說著,“所以時常要親自觀察,捺缽製度不僅僅是為保持大契丹的軍力而設立的,明白嗎?”蕭綽見火候差不多了,接過話頭繼續說。
隆緒重重點頭,一臉認真神色。
溫暖的陽光照拂在身上,頗為舒適,遠遠望去,隻見南京留守府衙前圍滿了人,人聲鼎沸。一行人近前隻見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少婦,一身孝衣跪倒在門前,哭聲不絕。身邊的兩個孩子已經氣息奄奄,顯然是數日饑餓所致。
蕭綽和韓德讓對視一眼,“你任職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情怎麽處理的?”
“賞他們錢讓她回家去,但是她很明顯是要討公道,而且這個時間休哥兄應該在行營備防,她是等不到人的。“
“嗯,”蕭綽答應一聲,“休哥此人恐怕沒那麽多心思,刑部這些官員隻知道成天混飯吃。”
“她好可憐啊,究竟怎麽了?”隆緒小聲問道。
雪兒見狀,近前找個圍觀的百姓低聲問了幾句話。臉色凝重的走回到蕭綽身邊,說,“回夫人的話,那位女子的丈夫是當地豪紳家的仆人,靠微薄的薪資養家糊口,十天之前,她的丈夫被前去主人家做客的南京府中丞耶律興魯酒醉後給打死了,劉氏一紙訴狀告到府衙,府衙命令中丞賠了兩匹馬結案,劉氏不服,要中丞償命,府衙沒受理,故而在此哭告。“雪兒一口氣說完,連歎數聲。
蕭綽聽完,雙眉緊鎖,“我要拿中丞和審案官,以正朝綱。
“母親說的是。“隆緒睜大眼睛附和道。
韓德讓丟個眼色,雪兒立即會意,放出信鴿,通知禁衛軍到場。
時近正午,日頭漸漸高了,劉氏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蕭綽緩步拿著行軍用的水袋走到孩子麵前,蹲下來倒進孩子嘴裏,“緒兒,幹糧,”隆緒把布包遞了過去,蕭綽吧布包塞到劉氏手中,“放心吧,會有人替你做主,起來,先去給孩子們請大夫。“
劉氏錯愕的看著眼前這位衣著樸素而且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頓時如墜雲霧,不敢相信,睜大一雙秀目看著她,兩人正對視間,禁衛軍散開了人群,包圍了府衙,百姓們驚詫的看著士兵,不住的議論著,“這究竟是怎麽了,難道官府要抓人嗎?“一時間人聲更大。
韓德讓輕輕把隆緒拉回到雪兒身邊,走上了府衙門前的台階。大聲喊道,“去叫中丞出來,“
“你是誰?這裏怎麽會有禁衛軍?“府衙的守衛見勢不對,硬著頭皮問道。
韓德讓冷峻的盯著他,出示了令牌,士兵知道這下禍事大了,臉色慘白,步伐踉蹌的走了進去。
許久,中丞才在士兵的強拉硬拽下來到韓德讓麵前,中丞見是韓德讓萬分詫異,瞪大雙眼,“韓大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韓德讓一揮手,禁衛軍立即上前將他五花大綁,“本官是來補過,當初就應該狠心一點,把你削職為民,今天說不定就沒有這場悲劇了。”看著他,韓德讓緩緩“解釋”說。禁衛軍將他押了下去。
此時,北麵塵土飛揚,耶律休哥全身甲胄,飛馬而來。遠見是韓德讓在此,心中一凜,“太後陛下她…..“
到韓德讓麵前,急忙翻身下馬,“韓兄,請問….“
“留守大人不用緊張,隻是請你將主管南京府律法的官員全都帶到這來,其他人讓他們照常當值。“
休哥順著韓德讓的目光看去,頓時明了,“是,下官遵命。“
一盞茶的功夫,所有負責律法的官員都被帶了來,蕭綽見差不多了,叫雪兒再傳信鴿,請隨駕捺缽的大臣們今天傍晚到南京府衙集合。
“今日傍晚這個案子就會重審,大嫂請放心吧。“蕭綽見處理的差不多了,對兒子點點頭,兩人快步走上台階。
”微臣南麵行軍都統,南京留守耶律休哥參見皇帝陛下,皇太後陛下。“他氣運丹田,洪亮的聲音傳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耳朵裏,百姓們霎時間齊齊跪倒,劉氏更是震驚的險些昏倒。
傍晚時分,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在南京留守的府衙集合,大門完全敞開,百姓可隨意觀摩。
正堂中燈火亮如白晝,太後和皇帝陛下高坐正坐,列位大臣按照早朝慣例就坐。
耶律興魯和審案的官員顫抖的跪在地上,劉氏帶著一雙兒女坐在右側。
“耶律興魯爾可知罪?“蕭綽厲聲問道。
“微臣知罪。“
“那麽該如何處置,朕一月前下達的聖旨你熟視無睹嗎?“
“臣…..”耶律興魯的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太後陛下,那日臣實在是醉了,太後開恩。“他連連叩首。
“君無戲言,你自歎命薄吧。拉下去斬首。“蕭綽麵無表情地說。
耶律興魯放聲大哭起來,不一會兒,他的哭聲漸漸遠去。
劉氏見丈夫之仇得報,連忙拉著一雙兒女跪倒謝恩,流下感激的淚水。
審案的官員見太後陛下如此決絕,自知命難保,“太後陛下請您開恩吧,臣隻是擔心,所以才……“聲音越來越弱。
“擔心契丹人反彈激烈,所以無視皇命?膽小怕是之徒要你何用?”蕭綽厲聲道。
官員無語,眼神迷離的看著皇太後。
“自聖旨下達之日起,南院樞密使大人就因擔心執行狀況,所以三度親自向各級下達公文,沒想到結果還是這般糟糕。”太後繼續訓責道,“韓卿你來執行。”
“是。”韓德讓躬身離開座位,快速拔出腰間的佩劍,橫刺穿破了他的喉嚨,他緩緩倒下。
“朕將向各地下派禦史進行督察,若再發現有藐視皇命之事,一如今日之例,重責不貸,禮部侍郎邢抱樸,朕加封你戶部尚書,你留在南京對積案進行裁決。”
“臣遵旨,謝太後。”
“朕希望眾卿永遠記得今日。”
“是。”眾人齊聲。
捺缽時,皇太後總是和南院樞密使同食同寢,不避外人。眾臣雖說私下議論紛紛,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畢竟契丹民風開放,這並不算什麽大事,更何況樞密使大人的才華有目共睹,乃國之棟梁。
冬去春來,統和三年五月,獨樂寺的重修工程全部完工,韓匡嗣葬禮正式列入日程。
“二公子感覺如何?”雪兒一身藍色鑲著金邊的宮裝淺笑道。
韓德讓看著巍峨的廟宇,非常欣慰,“隻是我真沒想到燕妹居然讓你負責監工,她是心疼我呢?還是想把我壓死呢?”韓德讓一身黑色錦袍,拿著精美的折扇,問道。
雪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二公子,這個問題的答案您最清楚了,也不是甘心往裏跳了嘛。”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可惜從那天開始,我注定難逃劫數。”韓德讓幽幽地說。
雪兒靜靜看著他,“二公子,你我都明白,這一切命中注定,對小姐來說亦如此。“
“是啊,我們能做的就是恪盡職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對小姐亦如此,對所有真正愛著這個國家的人都應如此。“雪兒微笑著說道,”奴婢告退。“
午後,太陽高高掛著,無情的烘烤著大地,禦花園的水池邊上,蕭綽一雙秀目看著出水芙蓉,眼角餘光掃過雪兒的臉,緩緩邁開步伐,麵帶濃濃笑意,一身紅色單衣,清豔而不失雍容氣質,“雪兒,你對讓哥的了解終是有限啊,朕從來不擔心他,他能坐上高位不是因為朕,而是因為他自己,就算朕什麽也不給他,你依然會看到現在的他,因為他的抱負也是朕的夢。”
“奴婢明白,隻是二公子自己提起,所以….”
“朕知道,他是在說給自己聽,南院樞密使豈是普通人,嗬嗬,自省和自律是朕小時候對他最深的印象,這幾乎是他的天性。”蕭綽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表情從未有過的放鬆。
九月,韓匡嗣正式下葬。
葬禮的當天各級官員都爭相到場,韓德讓忙到很晚才回到家裏,剛剛點亮蠟燭,霎時間握緊了腰間的劍,麵前站著個黑衣人。
“你是誰?”韓德讓問道。
“二哥,你別那麽緊張,是我,德威。”來人脫下了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