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相忘江湖
彼岸花開雙飛盡,死生與共許千情。
曼莎頹然的跪著,眼中的愧意一點一點侵蝕著眼中的光彩,她不敢再看雲岸一眼,是她害了他!
“遲了。曼莎,我這輩子除了看著你痛苦再也沒有什麽是快樂的了?”曼魅聲音逐漸變得驚悚,每一個停頓都是惡毒的詛咒,“如果你選擇雲岸,那麽這裏必將埋葬萬千枯魂,沒有了彼岸花,彼岸終究不會再是彼岸。”
曼莎回望相互廝殺的兵將,刀光劍影之中一場漫天的腥血正在釀造。一千年來,她苦守在彼岸之上遵守著東華帝君的誓言,引渡萬千不入輪回的荒魂。那樣漫長的時光裏,她感受到了桎梏的可怕,就像是永遠在一個道上來回徘徊一般,隻差一步他們就可以跳出桎梏再度輪回。隻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控製著他們的意念,他們注定隻能永遠在這裏沉淪。
悲劇看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她曾經想過忽略,可是源於內心之中的善念,她隻能一次有一次的揮灑著力量幫助彼岸之上的遊魂跳出界外前往輪回。
她無法造孽,更不能遺禍彼岸。握著匕首的手不由的緊了緊,她低垂著頭,狠狠的咬著牙,硬是逼著自己狠下心來。
一陣彌漫著胭脂香的身影逐漸向她靠了過來,雖然已是許久不見,他的氣息卻是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田,哪怕胭脂粉香幹擾,她依舊知道他就是她的雲岸。
手輕輕的穿過她下垂的長發覆上她的臉頰,冰涼的感覺透過她的肌膚凝結著她的血液,她原本低垂的頭更是不敢抬起,生怕望到他眼中的自己是那般的殘忍。
雲岸溫和的笑了,這千萬年來他都不曾這般真實的觸摸到她,哪怕是在修羅結界的時候,他也不過認為自己隻是在做夢而已。
“曼莎……”他輕聲喚著,卻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曼莎眼眶泛紅,濕燙的淚水瞬間滑落滴在他冰涼得可怕的手上。他眉頭深皺,手像是觸火一般的疼痛。他身體前傾,滾燙的唇不容分說的封上她的唇,像是用盡生命一樣去擁有,右手緊緊的環著她的腰,左手順著她的手臂輕輕遊走最終悄悄的覆在她持匕首的右手上。
曼莎沉溺於突如其來的甜蜜,沉寂許久的感情風暴瞬間被召喚,她甚至不顧一切的回應著他,此時此刻,這彼岸之上沒有他人,隻有彼此。
隻是,心中悄悄爬上絲絲不祥的感覺,竟是有什麽東西將自己的心口狠狠的挖去大半。
突然,手似乎被施加一股力量,血腥味瞬間彌漫著他們相互糾纏的口齒之間。曼莎睜大著眼睛,瞳孔之中映襯著他漸漸失去眼神的眸子,眼淚像是決堤的河水傾瀉而下。
空中瞬間黑雲四散,陽光的溫暖傾灑彼岸的每一寸土地,綻開絢爛的花海,隻是那樣美豔而又溫馨的花卻不再是彼岸花。
兵營中的將士逐漸恢複理智,他們呆怔的放下手中的兵器,腦海一片昏沉,竟是誰也沒有想起方才究竟發生什麽事情。
雲岸的身體在曼莎的懷中逐漸失去支撐,全身的重量頃刻之間壓在曼莎身上。他們緩緩地蹲了下去,曼莎就那樣子纖柔的抱著她,已然紅腫的唇依舊糾纏不止。右手逐漸變得濕潤而又溫暖,她知道那是血的溫度。
雲岸握著她的手,任由刀刃狠狠的透過他的心口,不偏不倚。他舍不得曼莎難過,如果術源當真要用他的命來釋放,那麽他隻願意死在她的手上。
曼莎似乎感覺到他嘴唇的顫動,她萬般不舍的離開他的唇,深深的將頭埋到他的肩上,那一刻她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像是琉璃瓦掉落於地,一寸一寸地破碎。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雲岸釋懷而笑,沉重的喘息逐漸消逝。身邊繚繞著曼莎獨特的香味,意識模糊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上古時候的洪荒古澤,茫茫古澤對岸卻是她天真而又堅韌的身影,那時候的她是那般的歡樂,那般的安寧。逆天而行,換回來的不過是在死亡邊緣的互相扶持,苟延殘喘,共患難,守真情,其實還不如無情,隻要曼莎能夠過著平穩而又無憂的生活,他願意放棄,放棄他們的感情。
隨著雲岸最後一個歎息結束,曼莎崩潰的哭了出來,“不,我不要相忘於江湖。今生緣,來生續!”她絕然的抽出雲岸心口的匕首,狠絕的刺入自己的心,刀刃上還沾染著他溫暖的血,這樣也好,他們至少還能以同樣的方式結束彼此的生命。
“不要!”曼魅衝了過來,卻是慢了一步。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曼莎結束自己的生命,看著他們雙雙倒在彼此的懷中,那樣契合的姿態竟然沒有一絲的空間容納他人,
曼魅苦笑,她千方百計得到的男人和她不折手段折磨的女人竟然是這樣死生契合,矢誌不渝。她恨麽?這一刻,在她看到曼莎倒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並不恨她,她竟是那樣的愛著她。
曼魅搖晃著身體,顫顫巍巍的走到曼莎旁邊,嘴角勾出絕豔而又釋然的笑,她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曼莎,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的愛著的人並非雲岸……原來我最愛的人竟然是我自己的,也就是你。”
曼莎已然合上眼睛,她似乎沒有聽到曼魅的說話,可是嘴角微微上揚的笑卻像是回應一般。曼魅雙手合十,眼睛緊緊的閉上,嬌豔欲滴的朱唇硬是劃出一道豔麗的血,血像是無邊璀璨的炎日一點一點散發出紅色的光,曼魅的身體越來越薄,口中戾氣血珠終於在空氣之中消失殆盡,她釋懷歎息,“花非花,霧非霧,彼岸花開月未央,魅生魅散,執念而已。勿怪勿怨,魂已重聚,浮塵淼淼,彼岸花期時,人間再續。”
紅光消散之後,他們三人竟像是空氣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這裏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就算是雲端底下翹首盼望的天族將士。
魔族潰散的號角陡然響起,忘川之上騰然卷起一層風暴,漩渦高速旋轉夾帶著無限的劍氣滌蕩每一縷魔魂,那便是誅天劍陣毀滅的力量。
伏羲琴曲硜硜,流轉的聲音逐漸歸於寂靜。眼前的畫麵逐漸消失,消失在天族眾人雀躍而又歡愉的臉上。
傾禾靠在樞禾的懷中,心中不知是喜是悲。隻是雲岸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久久的震撼著她,她甚至有些迷惘,到底過分的執著是成全還是將彼此推向更加無底的深淵。
這一戰,魔域是輸了,輸給了誅天劍陣;天族是贏了,贏得了天道為尊的地位;她輸了,她輸了曼莎;她又是贏了,贏得了曼莎和雲岸彼岸花信期之後的因緣再續。
傾禾理了理青絲,臉上的凝重之色也逐漸歸於消散,曼莎都釋然了,她有何苦糾結,往後她隻要好好的守著她和樞禾的愛情就好。或許男人有那樣高境界的胸襟,可以為了給心愛之人無憂的生活而狠心放棄,但是她隻是個小女子,她隻要她的樞禾。
“司琴,你先下去。”樞禾眸光始終流轉在傾禾的身上,頭也沒轉,隻是輕輕的說出聲來。
司琴很是溫順的退了出去,伏羲琴依舊放置於琴案之上。
傾禾似乎有些害羞,臉色紅的像是通透的蘋果,她尷尬的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眸光瞬間被這房中的一切吸引住了。
床幔卻是淡的有些透明的紫色,床邊擺著很是樸素的菱花銅鏡,半環窗下卻是端著書案,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傾禾原本瀏覽一般的目光關鍵凝聚在書案之上。書案之上歪歪扭扭的雕刻著已然發舊的狐狸,狐狸旁邊雕著一行小字,傾禾小心翼翼的取出手帕輕輕的擦拭,終於看清楚。
小七狐狸的狐狸師尊,不!應該是小七狐狸的狐狸父君。
這一行字像是跳動的音符,不斷的拚湊著她腦海中一些殘碎的記憶。她似乎記得,當她是小七的時候,她曾經魅惑過樞禾,隻是結果很是悲劇,她千辛萬苦甚至是丟掉十四萬年修為的結果竟然是成了他的入室弟子,而他原本應該成為她夫君的人竟然成了她的師尊。
這一行字似乎有著一段辛酸的故事,初春三月,最是桃花盛放的季節,當她興高采烈抱著幾株開得豔麗的桃花前去找他的時候,當她粉嫩的小手被早晨寒露肆虐的時候,當她一蹦一跳跑向水榭晚亭的時候,她看到了心碎的一幕,她心中的人兒卻是在晚亭之中細心的為端坐在水榭一邊戲水的女子作畫。桃花瓣隨風落在他衣服上更是映襯著他絕豔傾世的容顏。
她生氣的奔了過去,一下子鑽到他的懷中,嘴巴高高的上揚,“我也要,我也要。”
他笑了,笑得脫塵,“好。”說著他將已經畫好的美人畫交給一旁的女子。她不滿意的抬頭,卻一眼被眼前的女子驚豔到了,原來這個女子竟然就是當初洞庭湖畔的那個小女孩,她東施效顰故事中的西施,天君禦封的珞汐公主。
他無奈的笑了笑,似乎拿她沒有辦法,白玉般的手提著筆簡單在宣紙上勾勒幾筆,不一會兒卻是將一副美麗的春色桃花圖交到她的手上。
她很不悅的白了他一眼,在珞汐甜美的笑聲中狠狠地跺腳,“青華,我恨你!”說完,飛一般的逃離那個水榭,隻留下錯愕的他和忍俊不禁的珞汐。
她回到房間之後,一把趴在桌子上,手中不知什麽時候提著一把刻刀歪歪曲驅動呃在案桌上畫出一隻狐狸,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的寫下那一行字。從那之後,她再也不曾踏足那個水榭晚亭。
傾禾眼底一陣酸楚,原來當她還是小七的時候,她就已經用命在愛著他了,正如宿命一般,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