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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憶相逢——陸子衿番外(二)

  她仔細回憶了下,覺得自己那天雖然心情不好,但應該沒怎麽冒犯新晉的中書舍人,不知崔久惦記什麽。


  然而崔久笑了笑,提茶壺為她斟了半盞,搖頭:“不是那次,還要更早。”


  更早?


  她執盞沉吟片刻,輕抿一口,突然眼睛微微一亮,笑道:“原來是你啊!”


  她記得,那是興和七年的時候,她與鄭餘一同進京。


  臨離開時,馬車不慎撞到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才四五歲,長得漂亮極了,性子卻十分狡猾,憑她怎麽套話都不肯說出是哪家的,直到送醫館的時候,孩子的兄長找來了。


  那個孩子就是崔久的弟弟崔暫。


  當時她趕著離開,沒有怎麽留意孩子的兄長,隻記得是個美貌的少年。


  倒是崔暫那孩子,她一直很有印象。


  “崔暫很得先夫的眼緣,直讚他天資聰穎、不拘一格,隻是性子有些不馴,後來池侯想要收徒,我第一個便想到了崔暫,憑池侯的本事,定能降得住他,沒想到——”她說到這裏,搖頭失笑。


  沒想到崔暫自尋死路地招惹了池長庭的女兒。


  直到今年,崔氏想安排崔暫入仕,都被李儼打回去,責令“好好讀書”。


  陸子衿正笑著,卻瞥見崔久臉上一絲笑意也沒,心裏一琢磨,笑道:“崔副使那時才十六歲吧?與及冠成人後容貌有些區別。”


  她確實一直沒認出崔久,現在也是想起崔暫推測出來的,當時那少年的麵貌仍舊模糊。


  不過也沒想到崔久會因此不悅,不太像他平時的脾性。


  但崔久今天的脾性顯得特別大,即便她解釋了也還是麵色淡淡:“也不是那次。”


  還不是?

  陸子衿愣了愣。


  難道她在更早以前見過崔久?


  她不耐煩一直猜,便道:“我確實是不記得了,還請崔副使明示。”


  崔久淡淡一笑:“是興和二年秋……”


  陸子衿又是一愣。


  興和二年,對她而言,發生了不少事。


  那年春天,她進京時正逢殿試放榜。


  少年狀元,白馬禦街,是她第一次見到池長庭。


  那年夏天,她與鄭餘議定了婚期。


  消息送來時,她剛見到年幼的太子李儼,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但自己掐斷了。


  那年秋天,她啟程返鄉,備嫁鄭氏。


  那是她最茫然的一段日子,覺得失去了什麽,又對即將得到的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她有見過崔久?


  “沒印象了。”陸子衿如實答道。


  剛搖頭,卻想起來了。


  興和二年秋,她回吳縣途經襄陽時,借住在世交劉氏家中。


  正逢劉氏家中有一群小少年聚宴,聽說她在劉家,便通過劉家姑娘請了她出麵品評書畫。


  她當時心緒不寧,便隻隨意翻看點評了幾人。


  劉家姑娘特意指了一人,問她如何。


  她看了一眼,見是個十一二歲的美貌少年,便笑道:“此子容儀甚佳。”


  ……


  此子容儀甚佳——


  原來這句話是她說的啊……


  “看來陸使還是有印象的。”崔久微笑。


  陸子衿訝然失笑:“原來是崔副使,實在沒料到……慚愧慚愧。”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看不出崔久是個這麽記仇的人。


  “當年陸先生有看過我的字麽?”


  陸子衿笑著搖了搖頭:“當時確實有些心不在焉,許多人的字畫都沒仔細看。”


  崔久因為寫得一筆好字被召為中書舍人,想必年幼時也不會太差,原來是傷了自尊,不過惦記到現在,也是不太好理解了,畢竟現在已經不年幼了。


  “當時心不在焉,是因為與鄭氏的婚事嗎?”崔久如平常一樣笑得謙遜有禮,仿佛沒發覺自己問得太過深入。


  陸子衿眸光微凝,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笑道:“今夜凶險未卜,崔副使卻從容閑雅,實在令人欽佩。”


  崔久也笑道:“今夜凶險未卜,有些話,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


  陸子衿失笑:“若是今夜有驚無險,卻話說太多,日後相見豈不尷尬?”


  崔久凝視著她,輕聲道:“今夜過後,我們算是同生共死過了,我……難道沒有什麽不一樣嗎?”


  陸子衿笑了笑,正要開口,突然,門外傳來姚文舉欣喜若狂的聲音:“稟陸使!西宮得手!”


  她豁然起身,高聲道:“請於闐王!”


  姚文舉振奮領命。


  她含笑回頭,崔久正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不由心中一歎。


  還是要尷尬了……


  ……


  匈奴使者與於闐國相的首級往於闐王麵前一放,於闐王嚇得差點癱坐在地上。


  池長庭說得不錯。


  西域諸國常年受突厥武力威嚇,崇尚實力為尊。


  於闐王見他們一行人凶殘不下突厥人,態度就軟了許多,甚至主動提出送王子為質。


  “不如就由崔副使陪同於闐王子回京?”陸子衿詢問地看向崔久。


  崔久眸光一冷,蹙眉看她,道:“於闐自會派遣使團護送王子,何須我們再分出人手陪同?”


  鄧衛也反對:“誰知道於闐王會不會出爾反爾,萬一赴京半路反悔,崔副使豈不危險?倘若我們多分兵一些護送崔副使,到了康居卻要捉襟見肘!”


  陸子衿想想也是,就沒有再堅持。


  眾屬官告退時,崔久冷著臉留了下來。


  門一關,便咄咄質問:“陸使這是要以權謀私,將下官調離眼前?”


  陸子衿微微一笑:“是啊!”


  崔久頓時噎住。


  陸子衿語氣微緩,道:“辛苦了一夜,崔副使去休息吧。”


  崔久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陸子衿笑道:“崔副使不想休息,本官卻是累了。”


  崔久輕歎,行禮告退。


  回到自己屋裏,和衣在床上躺下。


  陽光透過窗紗,再被床帷一攔,到了他眼前,光線蒙昧似昨夜的燭光。


  燭光下,她眼裏笑意坦蕩,坦蕩地笑他記仇。


  怎麽會記仇?隻是記著她而已。


  那年襄陽初見,一襲青衫,壓下世間百媚千紅,給了年少的他太多震撼。


  有了一見,才有後來的品評書畫。


  隻是想引起她刮目相看,想同她說上幾句話。


  可惜她連看也沒看他的字畫,隻笑著瞥了他一眼,玩笑似地同劉家姑娘說道,此子容儀甚佳。


  隻要被她誇了,哪怕是誇容貌,他當時也是高興的。


  然而她說完這句,就離開了。


  後來他才知道,她這次返鄉,是要回去嫁人……


  但其實她嫁不嫁人,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知道姚無忌的奮不顧身,知道許航的癡情守候,知道有許多人仰慕她。


  但沒有人能打動她。


  也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打動她。


  那個他夢寐以求了十幾年的女子,十幾年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打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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