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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8章 邪門歪道

  殿門倉惶撞開,伴隨著一聲驚呼——


  “爹爹!”


  池長庭眼皮一跳,正要抬手格擋,卻從身後閃出一道人影,搶在他之前架住了皇帝的右臂“陛下息怒!”


  “爹爹!”池棠衝上前,抓著父親的手上下打量,“你有沒有事?你有沒有事?”


  “沒事沒事……”池長庭一麵安慰她,一麵看著攔下皇帝的太子殿下,覺得有些遺憾。


  太子來得太及時了。


  皇帝再不好,也是太子的親爹,他總不能當著太子的麵故意氣死皇帝,這樣會影響女兒以後的夫妻感情……


  不過皇帝看到太子也夠氣的了,一看到攔他的是太子,額上青筋跳得越發暴躁“逆子!逆子!”


  李儼起初還是聲冷色怒,但此時看清皇帝的麵容,卻大吃一驚,一麵奪下他手中寶劍,一麵高聲下令“傳禦醫!”


  製住暴怒的皇帝,問道“陛下息怒,可有哪裏不適?”


  皇帝掄動手臂甩開他的手,卻被自己的力道甩得朝後跌了兩步。


  李儼上前攙扶,再次被他甩開。


  “你巴不得朕早點死了,你就可以做皇帝了是不是?”皇帝指著他怒吼。


  李儼垂下手臂,淡淡道“臣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皇帝冷笑,“朕的後宮你都敢——”


  “陛下慎言!”李儼打斷了他。


  “慎言?”皇帝高聲道,“朕是天子!朕還要慎言?你仗著朕不敢說是不是!當初賈氏——”


  “陛下!”李儼揚聲再次打斷他,眼眸冷凝成冰,“陛下偏愛的姿色,臣從未看在眼裏!”


  朱弦眼皮跳了跳,感覺有被冒犯到。


  皇帝卻被他這一聲喝住了,目光一動,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太子妃。


  印象中還是個小姑娘,這一看,才發覺已經長大了,隻是一雙眼睛看著還是從前那樣明淨無瑕,太過單純。


  當初下詔冊封太子妃的時候,他還同惠妃笑說,沒想到太子喜歡這種小嬌花,一看就擔不起大事。


  也就是看池四擔不起大事,他才點頭同意了她為太子妃。


  確實,他的後宮,從來沒有池四這種類型……


  “臣雖然是陛下之子,眼光卻與陛下大不相同,陛下不要聽信讒言,徒增煩惱!”李儼冷冷道。


  “聽信讒言?”皇帝冷笑一聲,目光猛地挪到朱弦身上,額角青筋再次暴動,“勾結賊匪,行宮盜人!你可真是朕的好兒子!”他指著李儼的手因憤怒至極而止不住顫抖。


  李儼握住他的手,眉心緊皺“陛下莫要再動怒,等禦醫看過之後,臣再向陛下解釋!”


  皇帝甩開他的手,怒道“禦醫?你想要禦醫怎麽給朕看?你要害朕!逆子!你要害朕!”他退了兩步,指著李儼,怒發衝冠,“來人!來人!給朕拿——”


  話沒說完,突然眼睛一瞪,直挺挺朝後倒去……


  ……


  睜開眼時,滿目昏黃。


  視線逐漸清晰,卻冷不防看到梁棟之間擠著無數道影子,扭曲,變形,顫動,如同鬼影。


  “來人!”皇帝驚得掙紮要坐起,可隻到一半就脫力倒了下去。


  “陛下!”


  “父皇!”


  “陛下!”


  一時間,嘈嘈雜雜湧來。


  皇帝定睛看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鄭皇後。


  他鬆了一口氣,問道“朕怎麽了?”


  鄭皇後按了按他的被角,柔聲道“陛下在兩儀殿暈倒了。”


  皇帝突然想起暈倒前的事,心中一驚,忙問“誰給朕請的禦醫?”


  他竟然在那個場合暈倒,殿內隻有太子和池長庭父女,豈不是任人宰割?


  鄭皇後猶豫片刻,道“周少卿給陛下服了安道人的丹藥……後來太醫院會診,暫時還沒給陛下用藥。”


  皇帝鬆了一口氣,問道“周儀呢?”


  鄭皇後沒再回答,轉頭往後看去。


  皇帝這才發覺太子就站在鄭皇後側後方,這原也是他該站的位置,但此刻看到太子,卻教皇帝氣湧上頭“逆——”


  “周儀擅自給陛下用藥,居心叵測,已押入天牢候審。”李儼淡淡道。


  “他居心叵測?他居心叵測!”皇帝硬撐起半身,“把周儀帶來!給朕把周儀帶來!”


  李儼見他形容怒極,心中一歎,吩咐人將周儀帶來。


  皇帝遣退了所有人,隻留了周儀在榻前,這才躺了回去,虛弱問道“朕到底怎麽了?”


  “陛下怒極攻心,血脈逆流,幸好有安道人的靈丹。”周儀溫聲答道。


  “你怎麽會這麽巧趕到?”皇帝淡淡問道。


  “陛下這幾日肝火愈旺,臣一直記掛著,今日聽說池侯無詔求見,生怕惹惱陛下,就擅自去請了安道人……想著有備無患罷了。”


  皇帝閉目沉默許久,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你倒是有心。”


  周儀恭順道“臣所依附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皇帝笑了一聲,疲憊道“太子年輕,朕已經老了……”


  “陛下春秋正盛,隻是這兩年太過憂勞。”


  皇帝閉著眼睛沒有回應。


  就在周儀以為他睡著的時候,他又開口了“去把韋機叫來!”


  周儀應聲退下。


  韋機是左金吾將軍,渤海公的女婿,董原就是他拿下的。


  “董原招了沒?”皇帝問道。


  “招了,”韋機道,“董原招供說,令牌是打賭輸給了太子妃,太子妃與他玩笑,埋了讓他找,不想後來忘了埋在哪兒,就一直沒找到……”


  皇帝聽得喉頭一堵,一股腥甜氣湧了上來。


  “陛下,可要與太子妃對質?”韋機試探問道。


  皇帝咽下喉頭腥甜,閉上眼睛“滾。”


  韋機喏喏退下。


  皇帝隻覺胸口氣血翻湧。


  董原敢這麽說,必然是同池四對過口供了,韋機竟沒有攔著,甚至沒有上報!


  “陛下——”李良輔輕聲稟道,“右金吾中郎將韋凝之求見。”


  韋凝之要留京,他特意將他安排在了右金吾。


  左右兩支金吾衛,左金吾在他手裏,右金吾是太子的人,他將韋凝之安排進右金吾,原本是要與東宮係分權。


  但如今——


  “他有什麽事?”皇帝問道,眼睛也沒睜開。


  他並不想見韋凝之。


  韋機都叛變了,韋凝之能向著他?


  一個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的皇帝,怎麽比得上正值盛年的儲君?


  大約真的是大勢已去……


  “韋郎將稱,已經查到謀害趙王長子的凶手。”


  “是誰?”皇帝睜開了眼。


  李良輔去而複返,答道“是、是趙王側妃穆氏……”


  皇帝重新閉上了眼,心中一片悲涼。


  還爭得動嗎?也許主動讓位還能全了臉麵……


  “韋郎將請示陛下如何處置?”


  “韋妃自己處置就是。”皇帝疲憊地說。


  身體上的無能為力,帶來的是所有精氣神的消亡。


  殿內再次恢複了平靜。


  他躺了許久,躺到身體如死去般沒有知覺時,突然聽到周儀的聲音“陛下,該吃藥了。”


  “周儀啊……”他開口喚了一聲,入耳的聲音蒼老得令人悲哀,“你怎麽還在這裏?”


  “陛下沒有令臣退下,臣便一直在。”


  不管幾真幾假,此時聽到這種話確實令皇帝心裏熨帖。


  他睜開眼,由李良輔扶著坐起。


  周儀跪在床前,端著藥碗。


  “這藥是誰開的?”皇帝突然直勾勾地看著碗裏的湯藥。


  “是禦醫開的藥方。”周儀道。


  皇帝猛然抬手打翻了藥碗。


  藥汁潑了周儀一身,他卻看也沒看,神色依舊溫和恭順“陛下,這一劑都是進補的藥材。”


  李良輔也點頭附和“是!是!奴和周少卿都看過藥方了。”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藥材上動手腳!”皇帝冷笑道,“這宮裏都是太子的人!”


  周儀與李良輔對視了一眼,都麵露無奈。


  “國事繁忙,陛下還需保重龍體。”周儀耐心勸道。


  皇帝目光森森地看著他身上的藥汁痕跡。


  “再去端一碗來。”周儀回頭低聲吩咐。


  “不必了!”皇帝沉著臉道,“把安道人叫來!”


  ……


  安道人進來後,皇帝便讓周儀下去了,隻留了李良輔在跟前。


  “朕的身子還養得好嗎?”皇帝直截了當的一問,把李良輔和安道人都問呆了。


  安道人很快回過神來,撫了撫雪白長須,道“容貧道先給陛下把個脈。”


  皇帝“嗯”了一聲。


  李良輔忙上前扶出皇帝的手腕。


  把脈時,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安道人。


  和之前少年俊朗的明鏡不同,安道人是個鶴發童顏,頗有些仙風道骨模樣。


  他也不像明鏡一樣高談闊論,玩弄神通,隻安安靜靜煉丹,從不插嘴任何事。


  問什麽,便答什麽。


  “養得回來,”安道人回話時,總是知道他喜歡先聽那一句,“陛下正值壯年,又常習騎射,身子底子很好,如今不過是一時勞損,又頻頻動怒導致肝火太旺,隻需修身養性,勿大悲大喜,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皇帝嗤笑了一聲,“多少時日?”


  安道人猶豫了一下,答道“總是需要一年半載……”


  “看來你的丹藥也不怎麽靈啊……”皇帝閉上眼緩緩道。


  安道人輕歎道“丹藥隻是輔助,養生養生,還是需要養。”


  “朕還沒養回來,這太極宮就要變天了,”皇帝似笑非笑道,“太子尊佛,最瞧不上你們這些道門的人。”


  安道人臉色變了變,道“若修煉內丹,應是比外丹效用更好一些……”


  “何為內丹?”


  “內丹,以人體為鼎爐,精氣神為藥物,以周天火候煉藥,於體內凝練結丹——”


  “你就說怎麽做!”


  “取坎填離,可正乾坤。”


  皇帝驀然睜眼。


  取坎填離,語出《周易》。


  坎卦中有陽爻,離卦中為陰爻,將坎卦中的陽爻抽取出來,與離卦中的陰爻交換,則坎卦變坤卦,離卦變乾卦。


  這就是取坎填離,可正乾坤。


  “求先天真鉛於,以取坎填離,謂之雙修。”


  “雙修,並非沉湎女色,不可貪多,須擇資質佳、命數合者,尤以純淨無瑕的處子為佳——”


  聽到這裏,皇帝眼前浮現出一雙眼睛。


  “陛下……”李良輔聽得雙手發顫。


  這怎麽聽著跟邪門歪道似的?


  “取宮人名錄來。”皇帝道。


  “陛下……”李良輔聲音都顫抖了。


  被皇帝冷冷看了一眼,隻好低頭退下。


  聽到殿門關上的聲音後,皇帝語聲低沉問道“你在宮中行走,可曾見到合適雙修的宮人?”


  安道人卻臉色突變,倉惶跪地“貧道、貧道不敢說——”


  ……


  “今天這件事,應該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池長庭道,“我進去的時候,皇帝的怒火已經被挑撥出來了,說不定今天的禦膳裏還加了不少旺火的食材,有人存心想把皇帝氣出毛病來。”


  朱弦撐著下巴笑盈盈看著他“不是你麽?”


  “當然不是我!”池長庭斷然否認,心虛地看了一眼池棠。


  池棠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池長庭忙道“好了,爹爹以後不會了!”


  池棠搖搖頭,道“我不是怪爹爹,我就是覺得……覺得殿下太難做了……”


  皇帝是很壞,可畢竟是太子殿下的親爹。


  太子殿下有這樣一個親爹,真的太可憐了……


  “沒事的,”池長庭安慰道,“你看現在不是挺好?皇帝氣倒了,太子趁機收一把,把局麵穩定下來,過上幾個月,就讓皇帝退位做太上皇,他不給我們添亂,我們也不去找他麻煩,好好供著他頤養天年,多好!”


  池棠想想也是,心裏放鬆了一些,又問起一開始的問題“爹爹,你說是誰要把陛下氣出毛病來?”


  池長庭笑道“應該說,是誰希望我把皇帝氣死。”


  皇帝的身體也是經過“精心調養”的,養到如今一觸即發的地步。


  然後一口氣拋出董修儀、朱弦這類最傷男人自尊的事,把皇帝的怒火撩撥到極點。


  再安排一個點火的人,比如他。


  皇帝要是真的被他氣死,他就算有十個太子妃女兒,也扛不住這罪名,所以當時他也做好了受皇帝一劍以及適可而止留皇帝一口氣的準備。


  “一定是周儀!”池棠忿忿道,“不然他怎麽來得這麽巧?”


  池長庭微微一怔,隨即搖頭輕歎“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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