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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獻藝慶功

  諸臣告退後,李儼將袖中黃葉取出,細細看了幾遍,又在口中幾度默誦,隻覺齒頰生蜜,滿目繾綣,便連指間摩挲著的枯葉脈絡,也甚是溫旎動人。


  一時癡癡,以致馮安喚了三聲才回過神來。


  “陸先生求見!”


  陸子衿進殿行禮罷,抬頭便見太子殿下眉目溫存,麵前擺著厚厚一遝紙,便笑著問道:“阿棠來信了?”


  李儼點頭,指尖在葉上輕拂,道:“她人在邊關,未忘進學,如今都會寫詩了。”


  陸子衿微愕,想了想,啞然失笑。


  太子殿下如何知道阿棠會寫詩?定是她那小徒兒在來信中附詩了。


  小姑娘給未婚夫能寫什麽詩?總不能是“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吧?


  所以太子殿下這是在炫耀準太子妃給他寫情詩嗎?


  仿佛是炫耀了一句還不夠,太子殿下又加了一句:“寫得還不錯。”


  陸子衿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小徒兒寫成什麽樣,太子殿下都能看出一朵花來吧?


  “給我也看看?”陸子衿笑道。


  李儼神色淡淡地將黃葉放回信封中。


  陸子衿瞥見黃葉,笑意更深。


  李儼輕咳一聲,道:“先生何事?”


  陸子衿笑容微收,道:“邊關戰事未歇,池長庭還不能回來。”


  李儼點頭:“孤心裏有數。”


  陸子衿略略鬆了一口氣,問道:“殿下打算先把阿棠接回來嗎?”


  李儼搖頭:“京中凶險不遜邊關,她在回樂反而安全一些。”


  回樂那邊她身份最尊,兵力最強,現在池長庭也班師回去了,再沒有人能欺負她。


  回了京城反倒處處受製。


  陸子衿也讚同點頭,她原本還擔心太子感情用事,看來是她多慮了。


  “還有一事,需要殿下拿個主意,”陸子衿道,“周儀外任的事第七次駁回了。”


  李儼“嗯”了一聲,道:“那就讓他留下。”


  如杜壑這種聽話的,可以直接用皇太子令外調,但周儀並不聽話。


  自己不肯走,皇帝也不放他走,他們確實無可奈何。


  陸子衿蹙眉道:“他若隻是背師媚上也就罷了,就怕他心裏另有主意,萬一……池長庭總是他恩師,難免受他牽連。”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李儼心裏也有數。


  怕就怕周儀接近皇帝存了複仇之意,要是真動手弑君,池長庭父女都會受牽連。


  皇帝如今寵信周儀,難保沒有用周儀牽製池長庭的意思,要是找到機會,誣周儀一個弑君之罪,也能達到打擊池長庭的目的。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池長庭現在就跟周儀決裂。


  但池長庭遠在邊關,想決裂也不是那麽容易決裂的。


  “讓人暗中提醒周儀一聲,”李儼道,“他若念著恩師,自會小心謹慎,若是不念——”


  沉吟良久,道:“再讓人提醒魏王一聲。”


  駙馬周儀和魏王李修是皇帝現在最寵信的兩個人,或許周儀有異心,李修肯定是一心向著皇帝的。


  陸子衿離開後,李儼再次將黃葉取出看了一會兒,又將池棠的來信從頭到尾再看兩遍,才全部放下,開始寫回信。


  提起筆,又不知該寫些什麽。


  他突然想起那年除夕夜,她站在家門口,雪白的絨毛襯著小臉,腦袋嬌俏地歪著,發髻上垂下一隻紅瑪瑙的兔子。


  她雙眸彎彎地看著他,兩頰的酒窩笑得很深,似藏了濃濃的蜜酒,既甜美又醉人。


  更甜美醉人的是她的話。


  “我在等殿下啊!”


  “殿下一定會來看我,我就是知道!”


  “殿下再不來,我就要死了……”


  聲聲切切,乖巧癡軟,令他心疼入骨。


  她現在是不是也那樣等著他,那樣盼著他?


  那樣紅著眼眶,淚眼婆娑……


  ……


  池太子妃正笑靨如花,甚至還很得意,完全不知太子殿下的胡思亂想,顧自神秘兮兮將將父親大人往府中宴廳拉。


  池長庭進了宴廳一看,上首擺了一案一席,案上備了茶水點心。


  左側也鋪了一席,但沒有擺食案。


  “這是玩什麽?”池長庭指著案席問道。


  池棠歎了一聲,道:“本來打算我親自為爹爹擺宴慶功的,節目都準備好了,結果讓外人搶了去——”


  “今晚慶功宴的節目不也是你準備的?”池長庭道。


  池棠驚訝得睜大了眼:“爹爹你怎麽知道?”


  難道她不是私底下悄悄準備的?

  池長庭睨著她道:“你那點小動作,瞞得過我?”


  池棠沒趣地撅起嘴。


  池長庭忙道:“我就是看你見了好幾位夫人,隨便打聽了一下而已,隻知道這麽多,對了,你都準備了什麽節目?有沒有劍舞?有沒有百戲?”


  麵對如此拙劣且沒有誠意的表演,池棠也隻能假裝信了。


  “別的就算了,換地方表演也行,但有一個隻能在自己府裏!”池棠道。


  “哦?”池長庭大感興趣。


  池棠“嘿嘿”一笑,將他拉到座席上坐好,又親手為他斟上茶。


  起身後,擊掌兩下,便見媚娘嫋嫋娜娜抱著一隻曲項琵琶進來了。


  池長庭看了笑容微冷。


  這個禦賜的美人到了池家後,他就直接丟給了女兒,聽說還相處得挺好,他也就沒怎麽在意。


  今天這一出單獨獻藝,最好不是這女子哄著阿棠鬧出來的……


  正思忖著,卻見他家小姑娘蹦蹦跳跳迎上去,將琵琶從媚娘手裏接了過來,轉過身衝他狡黠一笑,道:“我新學了琵琶,為爹爹獻曲慶功!”


  女孩兒笑得雙眸彎彎,滿臉都寫著“沒想到吧”。


  池長庭真的沒想到,錯愕了片刻,哈哈大笑:“好!好!”


  池棠見他反應這麽大,有點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新學的,而且隻學了一曲,所以隻能彈給爹爹一個人聽……”


  要是慶功宴在府裏的話,她還能勉強當眾彈一彈。


  可當著三萬多人……


  還是算了吧!

  “爹爹一個人聽就夠了!不給別人聽!”池長庭樂得合不攏嘴。


  別人是什麽東西?別人配聽他的乖女兒彈琵琶嗎?

  池棠嘻嘻一笑,抱著琵琶去左側席上跪坐好,調整了下姿勢。


  正要撥弦,又覺得不太確定,忙低頭看了一眼手指的位置。


  放好手指後,心虛地覷了父親一眼,見他笑吟吟看著自己,不由臉上一紅。


  她還是練得不太熟,好在隻是給爹爹聽,讓外人聽了就要笑話了。


  指動,音起。


  池長庭意外地挑了挑眉。


  嬌柔女兒,纖細指下,彈撥出的卻是鏗鏘雄壯的曲調。


  鼓聲頻催,戰鬥伊始。


  是《將軍令》!

  軍曲的氣勢不是一般人能演得出的,池棠當然沒這本事。


  別說氣勢,就是指法也不甚嫻熟。


  但是她很努力作出嚴肅的表情,彈撥時也格外賣力,看在池長庭眼裏,便如幼童學成人言行,笨拙卻可愛極了。


  多乖的孩子!

  多孝順的孩子!


  多有心的孩子!


  這麽會挑曲子,還學得這麽用心!


  彈到現在,也就隻彈錯了十三個音!


  池長庭甚至感動得眼眶發熱。


  正想借低頭飲茶的機會平緩一下激動的情緒,目光剛從女兒身上挪開,不經意掠過門外,陡然凝固。


  旋即臉色一沉。


  臉色剛剛沉下,就聽到池棠又彈錯了一個音。


  瞥見她心虛看向自己,池長庭忙將臉色整了整,裝作若無其事模樣,好似既沒聽到她彈錯,也沒看到外麵偷聽的人——


  混賬!


  竟敢偷聽阿棠彈琵琶!

  池長庭借著飲茶的功夫,目光如箭,冷颼颼朝門外射去。


  庭院門口站著的,正是武威郡王世子郭雍。


  看上去像是偶然路過,被琵琶音吸引而停駐。


  但門口自有侍衛侍女,肯定有人告訴他裏麵是誰彈奏,知道了還賴著不走是什麽意思?

  池長庭趁著女兒不注意,又連使好幾個眼色。


  然而郭雍無動於衷。


  裝什麽裝!


  這要是個技藝高超的在彈琵琶,還能用沉醉其中來解釋,可他家姑娘彈得怎麽樣他自己不知道嗎?


  鬼知道姓郭的在沉醉什麽!

  他不是又找到一個救命恩人了?還來纏著阿棠做什麽?

  哎,誰叫他女兒這麽可愛,都被太子定下了,還有人思慕。


  一家有女百家求啊,阿棠定得太早了些……


  池長庭感慨地搖了搖頭,心中從惱怒漸漸轉為飄飄然。


  “我彈得有那麽差嗎?”忽然聽到女兒語聲嬌嬌不滿。


  池長庭這才發現她已經曲終了,忙描補道:“沒有沒有!彈得很好!”


  池棠狐疑地看著他:“爹爹是不是根本沒認真聽?”


  “怎麽會?我聽得非常投入!”池長庭打死也不可能承認他走神了。


  “認真聽了怎麽說得出很好?”池棠很有自知之明。


  池長庭輕咳兩聲,道:“好不好要看跟誰比,你初學琵琶,就能彈出《將軍令》氣勢之五六、呃……三四分……一二分也已經很了不起了!爹爹覺得真的不錯!”


  她這種軟綿綿的小姑娘,怎麽彈得出沙場點兵的氣勢?


  池長庭是真心覺得夠了。


  池棠撇了撇嘴,抱著琵琶起身,輕哼道:“都怪爹爹得勝太快,我還沒來得及練熟!”


  “怪我!怪我!”池長庭連聲附和。


  “我回去再練練,下回再彈給爹爹聽!”


  “好!好!”池長庭笑嗬嗬點頭。


  目光往外一瞥,郭雍卻已經走了。


  囑咐了一通“好好吃飯”、“乖乖午睡”之後,池長庭笑容滿麵地往前衙辦公去了。


  池棠見父親聽了琵琶高興,心裏那點彈錯二十幾處音的懊惱也就拋開了。


  爹爹又不會嫌棄她彈得不好,反正也沒別人聽到——


  “你那一曲《將軍令》彈得也太差勁了吧?!”身後突然響起懶洋洋的一聲。


  池棠頓時驚跳轉身:“你聽到了?”


  “是啊!”郭雍抱臂靠在回廊柱上,神色似笑非笑,“我就隨便一聽,嘖嘖嘖……”搖頭,“錯漏百出啊!”


  池棠瞪圓了眼:“你、你怎麽偷聽!”


  “我怎麽偷聽?”郭雍揚眉道,“我就是偶然路過聽到而已,才聽了一小段,就錯了至少十來個音,你這是跟誰學的?”


  池棠板著臉道:“跟你妹學的!”


  媚娘也會琵琶,但她會的都是些軟綿綿的曲子,倒是沒料到郭涼也是會的。


  郭雍愣了愣,隨即嗤笑:“她是上過戰場的,彈《將軍令》自有沙場血氣,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彈什麽《將軍令》,一點殺氣都沒有!”


  池棠皺眉看他。


  郭雍雖然從前說話也有點痞,但總體還是溫和的,但今天好像要故意來氣她似的,語氣措辭都有些尖銳。


  今晚還有慶功宴,是個大喜的日子,池棠不想跟他吵架,便默默轉身走了。


  “池小棠!”他在身後喊道。


  池棠轉身道:“我不叫池小棠!”


  “哦?”他笑道,“我聽商侍醫這麽叫你的!”


  “那是他喜歡這麽叫而已。”池棠麵無表情。


  “那你叫什麽?”郭雍笑著問道。


  池棠想了想,板起臉道:“你的話,應該稱呼太子妃。”


  他笑容一淡,忽又牽了牽嘴角,道:“阿涼說,是你那個舊仆救了我上岸。”


  池棠點頭:“縣主也跟我說了。”


  “阿涼想把那個姓陶的小姑娘接回王府供起來,以報答她對我的救命之恩。”


  池棠又點頭:“這個也跟我說了。”


  “她說你也覺得這樣很好。”


  池棠搖頭:“沒有啊!”


  “哦?”他笑了起來。


  池棠神情冷漠:“我那就是客套話,縣主跟我說這件事,我隨便客套了一句,實際上,你們報你們的恩,與我無關。”


  郭雍笑了笑,道:“我就說太子妃怎麽會多管閑事!”


  池棠沉默片刻,麵無表情道:“世子請便,我先走了!”


  “哎!”他又在後麵喊了一聲。


  池棠深吸一口氣,擺好冷漠表情才回過頭問道:“世子還有什麽事?”


  郭雍笑道:“其實彈得還不錯,我挺喜歡的!”


  池棠憋了半天,憋出生硬的兩個字:“謝謝!”


  然後在郭雍的朗笑聲中氣呼呼走了。


  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她都表現得這麽冷漠了,他怎麽還笑!


  該不會她暗示拒絕了半天,其實郭雍根本不喜歡她吧?

  一想到可能被耍,池棠就想撓牆。


  這叫什麽事啊!

  不過這廝也快回家了吧?哎……


  這麽想著,傍晚慶功宴上碰到郭涼時,池棠就忍不住問道:“你們要回去了嗎?”


  雖然一方麵想要離郭雍遠些,可這麽問起,還是有點不舍。


  畢竟郭氏兄妹對她都是很好的。


  郭涼卻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麽?池公還沒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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