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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重生

  陽光透過艙窗,燦燦地斜照在他的身上,雙眸中竟似閃著七彩霓光,令人難以逼視。八女呼吸俱是一窒,耳頰發燙,他雖蓬頭亂發,衣衫襤褸,但此時望去,卻真如神仙般光彩照人。


  眾道士麵麵相覷,搜腸刮肚,卻想不出魔門中有“許仙”這麽個人物。被他氣勢所懾,又探不清其深淺,竟無人敢上前一步。


  忽聽梁上呀呀歡鳴,一隻雪白的海冬青疾撲入許仙的懷中,撲振雙翅,接連啄擊著他的臉頰。許宣麻癢難忍,撫摸著它的頸背,哈哈大笑,淚水卻又忍不住順著眼角滑了下來。


  相隔數載,重見這隻神鷹,直如隔世。一時竟悲喜填膺,難以自持。在這蒼茫天地之間,果然隻有這隻鳥兒對自己不離不棄。


  那灰發道士心中一動,方才雖已瞧見梁上的這隻神禽,卻沒想到它和這僵屍般躺在箱中的少年有何關聯,見他雙眼被鷹翅擋住,喝道:“動手!”銀光亂舞,十五支長劍登時閃電似的朝許仙刺去。


  八女心中一沉,卻聽“嘭嘭”連聲,眾道士大叫著翻身拋飛,重重地撞在艙板與頂壁上,木板應聲迸裂,其中兩個更徑直撞碎艙窗,手舞足蹈地墜入了冰海,凍得顫聲尖叫。


  “星飛天外!”灰發道士驚怒交迸,抹了抹嘴角的鮮血,跳起身,喝道:“小子,你到底是誰?怎會我青城‘鐵劍門’的……”膝蓋突然像被尖錐刺中,兩腿一軟,頓時“嗵”地跪倒在地。


  許宣若無其事地逗弄著海冬青,歎了口氣:“鳥兄,我都說了我叫許仙,神仙的仙。這些牛鼻子記心不好便也罷了,見了神仙居然目無尊長,喊打喊殺……你說,該不該讓他們跪下謝罪?”


  話音未落,四周“嗵嗵”連聲,驚呼迭起,眾道士剛爬起身,又全都趔趄著跪倒在地。


  薇煙“噗哧”一聲,忍俊不禁,眾女也不由格格大笑起來。雖然不知這少年究竟是敵是友,也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出的手,但見他耍弄這幫卑劣歹毒的牛鼻子,自是同仇敵愾,大感快意。


  唯有那阿芙看出其中端倪,大為驚佩。敢情這少年指尖輕彈,竟一氣撞中了所有道士的雙膝穴道。雖說天下能禦使“氣箭”的人不在少數,但能使得這般又快又準,瞬間擊倒十三人的,卻是寥寥無幾。


  灰發道士的臉更是漲成了豬肝色,驚疑駭怒。


  這小子看似乳臭未幹,竟用一招“鐵劍門”至為簡單的起手式,就將他們盡數震飛;而後又似用了靈寶派溫寶山的“驚神指”,頃刻便掃倒了眾人……修為之高強,堪稱恐怖。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道門中何時出了這等年輕高手。再說這小子若真是道門中人,為何與“花神穀”的妖女們廝混一處?體內真氣又為何如此非陰非陽,混沌詭異?


  腦中霎時間轉過了千萬個念頭,終於還是強捺怒火,朝許仙勉強笑了笑,拱手道:“在下‘飛劍門’張從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望閣下海涵。山不轉水轉,他日若有幸重逢,把酒言歡,也不枉今日相識一場……”


  “想走?”許仙抬起頭微微一笑,雙眸卻閃爍著厲電似的寒光,“你們得罪了我不要緊,大不了每個人磕上十八個響頭,再砍下自己一隻手,聊作賠禮。但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妄圖淫辱這八位美貌可愛的姑娘……嘿嘿,就得問問她們饒不饒得了諸位了。”


  八女一怔,又驚又喜,想不到他竟會為自己出頭。夢耶叫道:“當然不能!這些臭牛鼻子當這裏是青城山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除非砍下兩條腿,從這裏遊回去!”


  八妹、未醒諸女也七嘴八舌地叫將起來,有的說看了雙腿哪能解氣?要扒皮抽筋才行;有的說扒皮抽筋還是便宜他們了,應該直接閹了;還有的說這般都不消很,必須砍下他們的腦袋當作花缽。


  “諸位聽見了?是自己動手,還是我助你們一臂之力?”許仙笑嘻嘻地環顧著眾道士,右手淩空收攏,“呼”地一聲,拳心裏突然衝出一道三丈多長的霓光氣劍,映照著他那雙彩虹似的眸子,更是殺氣淩冽,寒透肝膽。


  眾道士無不大凜,張從龍臉色更加難看。


  他身為“飛劍門”掌門師弟,被廖若無的陰影罩了二十年,一心要在青城各派中掙出頭來,因此這次才自告奮勇作了探路先鋒,搶立首功。誰想出師未捷,連“不夜城”的門還沒挨著,就在這不知來曆的僵屍小子麵前摔了個大跟頭,顏麵盡失,滿腔雄心更都化為了烏有。


  但此時箭在弦上,也隻有硬著頭皮拚到底了,當下沉聲喝道:“布陣!”人影交錯,三三成組,掉入海中的那兩個道士也躍回艙中,瞬間結成了梅花陣,長劍懸空,隨著他們的手指搖曳不定。


  當日在峨眉山上,許仙連遭龍虎道士、兩儀劍派、飛劍門圍追堵截;後來又被舅舅程仲甫出賣,家破人亡;就連乘船逃往海上,也險些被白璧、易水寒所害……對各派道士實已恨之入骨。此番沉睡數載,一睜眼便撞見這些牛鼻子的無恥淫行,新仇舊恨全都湧上了心頭,早已動了殺機。


  此時見劍光閃爍,如梅花亂舞,又想起了從前纏著程仲甫說這‘梅花飛劍陣’的舊事,越發怒火衝頂,縱聲大笑道:“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笑聲如驚雷滾滾,震得眾人氣血翻騰,張從龍心知不妙,喝道:“出劍!”話音剛落,眼前霓光炫舞,許仙已閃電似的穿入劍陣,笑道:“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隻聽“當當”狂震,長劍繽紛亂撞,周圍登時慘叫迭起,斷肢橫飛,腥熱的鮮血噴得張從龍滿臉都是。他眼花繚亂,心中驀地一沉,如墜冰淵:“百派心法!難道此人竟是魔帝林靈素?”


  片刻之間,這小子竟使出了“鐵劍門”、龍虎山、峨眉七十二寺與魔門各派的三十餘記招式,有的化自刀訣,有的改自杖法……由他氣劍使來,似是而非,隨心所欲,威力卻似暴漲了十倍有餘!

  念頭未已,又聽許仙長笑道:“……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眼前一黑,登時被那霸烈無比的氣浪飛卷著撞向頂壁,“轟”地一聲,如狂飆般碾碎艙頂,直破藍穹,腥甜狂湧。


  天旋地轉,陽光燦爛,四周血珠悠揚翻轉,到處是緩慢飛旋的斷手、斷腳,以及圓瞪雙眼、張口慘叫的人頭……


  他又驚又怖,如置夢魘,眼角瞥處,那惡魔般的少年仍虛握氣劍,徐徐飛旋著緊隨在後,那雙彩虹似的的眼睛陰冷地凝視著他,怒火如燒,無數迸碎的劍刃流星雨般繽紛環繞。


  接著“嗤嗤”連響,道袍競相迸裂,血絲激揚,一片片斷刃透過他的肌膚,旋轉著破舞而出,手指、手掌、雙臂、雙腿……競相迸飛。他聽見自己喉中發出一聲恐怖淒厲的長嚎,然後被那無邊無盡的劇痛與黑暗瞬間淹沒了,萬物俱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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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仙縱聲長嘯,壯懷激烈,隨著那飛旋的氣劍繼續往上衝出了十幾丈遠,滿腔的悲怒仇恨才仿佛被鼓蕩的狂風吹滌散了。


  神鷹歡鳴,環繞著他上下回翔。他乘風飄懸,衣裳獵獵,凝立在雲端最高處,俯瞰著萬裏汪洋,金光閃耀,聽著自己的怒吼在天海間遙遙回蕩,突然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悲喜與蒼涼。


  在他一生之中,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接近天穹,卻又從未有如此刻這般孤獨。如果所謂成仙,便是隔絕了七情六欲,馭風太虛,就是與天地同化,翻雲覆雨,那麽他現在算不算神仙了呢?


  但為什麽,他卻感覺不到半點的逍遙與快樂?為什麽在他心底,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懷念著南邊那茫茫雲霞之外的大地?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懷念那同樣斷腿、卻達觀快樂,任俠淘氣的少年?


  冰塔沉睡的幾年間,他時時刻刻都在隨著北海的晝夜更迭,感應宇宙的陰陽變化;時時刻刻都隨著極光的炫霓流轉,逆煉著真氣的混沌五行;就連那極淵裏徜徉呼號的亡靈,也仿佛隨著炁流滲入他的毛孔,吐納呼吸。


  北鬥十萬年而一新,日月百億年而殆盡。天地無常,風月常新。那麽他呢?他還是不是從前的自己?


  白雲疏忽亂舞,從他四周與下方掠過。他的影子投映在那七彩的光環裏,搖曳閃爍,若隱若現,顯得如此詭譎而又陌生。


  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

  八麵呼嘯的狂風仿佛都在耳邊逼問。他攥緊雙拳,張大嘴,喉嚨如烈火燒灼,想要朝著南方大聲怒吼出自己的名字,淚水卻洶洶湧出了眼眶。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天地之大,卻已經再沒人認識他了。縱有蒼生億萬,又與他何幹!

  這一瞬間,在這北海的蒼穹之下,雲端之上,他仿佛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找不著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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