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道:“是了,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啦!給我起名字的也是個光頭,幾十年前路過此地,但卻是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她說宇宙最中央有座極大的山,叫做‘須彌山’,然而偌大的‘須彌山’卻能被極小的‘芥子’收入,所以世間最強大的法術,便叫做‘芥子納須彌’。我爹覺得甚為有理,便將女媧娘娘所傳的‘放大縮小’的法訣稱為‘芥子須彌訣’,又將我和姐姐的名字改為了‘須彌’和‘芥子’……”
菌人國公主臉上暈紅,怒道:“好啦好啦!就你話多!”
許宣瞟了她一眼,心下大奇,怎麽也看不出這菌人國公主竟已有幾十歲年紀了,暗想:“原來你叫‘芥子’,竟是一個過路的白衣尼姑起的名字。卻不知那尼姑又是誰?”
須彌道:“姐,你不覺得那白衣光頭女人說的話神神叨叨,故弄玄虛麽?反正我是聽不明白,就我爹將她當作了神人,尊崇備至。她說她從南海而來,追蹤什麽‘九頭龍王’到了這裏,卻被那‘九頭龍王’和什麽魔頭‘殷紂’伏擊,打成了重傷……哼,她若真的有這麽大神通,又怎會連區區兩個魔頭也打不過,死在了這裏?”
許宣一愣,突然明白這位來自南海的白衣尼姑是誰了。
普天之下,能將“九頭龍王”敖無名一路追殺到北海的,就隻有南海慈航靜齋的觀照神尼了!
傳說她美貌絕倫,疾惡如仇,將“除魔即布道,斬惡便成佛”奉為修行宗旨,獨創的“觀照心劍”更被譽為“佛門第一氣劍”,死在此劍下的魔人妖類也不知有多少。
當年她將“慈航靜齋”的掌門之位傳給小師妹慧真後,便雲遊天下,不知所蹤。想不到竟是圓寂在這北海吉塔山上。不知和敖無名一起伏擊她的“殷紂”又是何方神聖?為何竟起了殷商紂王的名字?
這時,忽聽海冬青尖啼聲遙遙傳來,比平時淒厲了幾分。
他心中一凜,轉頭望去,隻見北邊漆黑的海麵陡然一白,電光閃爍,照得那如沸的波濤忽明忽暗。隱約可見幾隻巨型蝙蝠似的怪物正平張雙翼,貼著波濤朝這裏急速飛來,身體扁平,長尾搖曳,紫紅的凶睛灼灼閃耀,發出低沉的吼聲。
龍鱝!
當日與王重陽一齊追擊青龍時,曾在北海遇見一隻這種巨型的“海中魔怪”,此時略一望去,竟有四隻之多。
那些怪物的背上各盤坐著四十多個頭戴高冠的白衣人,大袖鼓舞,臉色慘白,分不清是男是女,手裏高舉著白紙燈籠,燈籠上用朱筆塗著“不夜”二字,明暗搖曳,陰森詭異。
芥子臉色微變,道:“這群無常鬼又來啦!”拉起須彌的手,道:“快走!”便欲乘風朝天湖裏飄去。
須彌反手拽住她的手腕,瞥了眼許宣,道:“姐,那他呢?”芥子臉紅如霞,咬了咬嘴唇,恨恨道:“罷啦,罷啦!臭小子,你快隨著我一起念‘芥子訣’,變小了藏身到‘混沌元始瓿’裏去,不然就來不及啦!”
這對菌人姐弟素來膽大包天,第一次顯得如此驚惶,許宣更覺不妙,凝神遠眺,隻見鯨濤迭湧,王重陽與海冬青正“之”字形地朝這裏掠來,然而那幾隻龍鱝來勢更快,交錯飛舞,幾次將他們包圍在中間。
方一靠近,龍鱝上的白衣人們立即鬼魅似的穿插飛掠,拉長聲音,淒號著撲向王重陽,似是想要吸咬他的鮮血。好在王重陽的九宮步極為詭譎難測,總能在至為凶險的時刻避讓開去,雙掌翻飛,氣刀夭矯飛舞,接連不斷地將他們撞飛開來。
但這些怪人似乎絲毫不知疼痛,剛被打落水中,立即又從驚濤間高高躍起,交錯衝來。一邊此起彼伏朝他圍攻撲咬,一邊忽高忽低地哀歌哭嚎,聽來毛骨悚然。
芥子跺腳急道:“臭小子,再不走就來不及啦!被這些倀屍咬中,魂魄全無,連鬼也做不成啦!”
許宣想起當初被李少微吸盡氣血的僵屍,驀地打了一個寒顫,正欲隨她一起念“芥子訣”,目光掃見王重陽口中銜咬的“沉夢花”,掃見在他頭頂盤旋尖啼的海冬青,心潮激蕩,渾身熱血仿佛全都燃燒起來了。
當下搖了搖頭,昂然道:“你們快走吧,這小子是為了幫我尋找藥草,才惹來倀屍的,我若隻求自保,豈不是連海冬青也不如了麽?又怎對得住我這‘雄庫魯’的名字?”
芥子一怔,想不到危難關頭,這刁滑無賴的小子竟然毫不畏死。
須彌更是激動得臉色漲紅,大聲道:“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隻求自保?我們方丈菌人,雖然小如微糜,卻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被踩為塵土,也絕不……”話音未落,“哎喲”大叫,已被芥子一把揪住耳朵,朝天湖中飄落。
許宣啞然失笑,想到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八字,又想起了從小父親對自己的教誨,忍不住熱淚盈眶,仰頭長嘯。
也不知是被他嘯聲所激,還是被遠處電光所震,夜空中突然霓霞亂舞,再度飛旋起萬千道炫麗迷幻的極光。
這兩個多“月”來,他“日夜”坐在吉塔山頂,感應極光,逆煉五行真氣,越來越圓熟自如。此時受這些流逸亂竄的炁流所激,體內的真氣又開始環環激撞,生生不息。長嘯聲也隨之漸轉高昂,在天海間隆隆回蕩。
“嗚——嗷!”南邊突然傳來一聲極為尖利恐怖的怪嘯,波濤如沸,“玄武”伸出頭頸,緩緩拔天立起。
那些龍鱝也不知是被“玄武”所懾,還是被他的嘯聲激怒,紛紛低吼著盤旋轉向。其中一隻突然波浪似的拂動雙翼,翩翩飛向山頂。接著第二隻、第三隻也跟著衝天飛起,轉眼就卷著狂風掠到了他的上方,交錯亂舞。
王重陽大急,高聲道:“許兄,你別再叫啦,我來對付這些妖怪!”旋身撞飛六七個白衣人,腳尖在龍鱝的頭頂上一點,破空衝起,閃電似的追來。
許宣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仰頭長嘯不絕。他形如廢人,無法與這些怪物拚死相博,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引開龍鱝,讓王重陽得以各個擊破。就算功虧一簣,好歹也能在臨死前招來“玄武”,替自己殺了這些魔怪……
“轟!”那幾隻龍鱝身體突然收癟如紙,張開巨口,發出恐怖的怒吼。
他呼吸一窒,險些被那逆卷的狂風拔地吸起。周圍冰雪亂舞,碎石迸飛,接連不斷地衝入那些怪物口中。如果菌人們沒逃走,此刻多半已碎如齏粉,被吞得無影無蹤了。
眾白衣人爭先恐後地從龍鱝身上躍下,朝他尖嚎著撲來,在極光與燈籠的交相輝映下,張口呲牙,眼球翻動,慘白而扭曲的臉猙獰如鬼。
許宣汗毛直乍,不由自主地揮手一掃,“嘭!”當先那白衣人竟被他打得衝天飛出六七丈遠。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驚又喜,難道自己的“混沌之身”已經初有成效,無需經脈,也能調集體內真氣?
念頭未已,兩側狂風鼓舞,又有三個白衣人俯衝撲咬而來。許宣本能地朝後一縮,一掌拍在眼前那人的鼻額上,“哢嚓!”那人脖頸應聲斷折,頭顱竟如蹴鞠般飛了出去,黑血狂噴。
另外兩個白衣人嗅著那惡臭的血腥氣,眼白亂翻,忽然淩空轉向,怪嚎著撲到那無頭屍身上,貪婪地爭搶吸吮。
許宣一怔,想不到這些倀屍連同類的腐血也不放過!心裏登時有了主意,雙手在洞壁上奮力一撐,翻身從他們身下滾了出來,順勢拔出“龍牙刀”,在其中一個倀屍的背上劃了條長長的口子。
那倀屍吃痛嘶叫,剛搖搖晃晃站起身,又被前赴後繼的白衣人們撲倒在地。許宣依法炮製,幾個翻身,便已逃出重圍,那些白衣倀屍則“乒乓”之聲大作,互相撕咬著滾作一團。
然而還來不及得意,眾白衣人又已潮水般散開,那些被打斷頭頸、吸幹黑血的倀屍也紛紛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朝他追堵夾擊。
許宣又驚又惱,一把抓住左側倀屍的腳踝,回旋掄掃,將逼近的眾白衣人接連撞飛開來。
但他雙腿殘疾,無法騰挪躲閃,轉身揮掃的動作也不如他們靈便。“嘭嘭”連聲,那具倀屍很快就被其同類抓住另外的兩手、一腳,朝外撕扯,登時變成了幾截殘軀。
許宣丟開手上的半條斷腿,大喝著揮掌亂掃。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這群不怕疼、不懼死的倀鬼?眼見眾白衣人越圍越緊,臉上厚厚的白粉也已盡數剝落,露出腐爛的皮肉和牙齒,心中不由湧起森寒恐懼。
正想奮不顧身地衝入天湖,頭頂傳來龍鱝的低沉怒吼,腰上一緊,已被它長尾盤卷而起,朝那無底洞似的巨口中塞去。
幾在同時,前方傳來王重陽的大喝與海冬青的尖啼,一人一鳥終於甩脫追兵,躍上了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