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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初(四)

  藏月殿與我想象中一樣的清幽雅致,滿池隨風搖曳的清荷狠狠地刺痛了我的雙目,我掩在長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怒氣自心口升騰而起。


  這本是屬於我的寢殿,如今卻被一個身份低微來曆不明的舞姬霸占,屬於我瑤裳的東西,就憑一個舞姬出身的賤人也配來爭?


  我笑靨如花,今日我的妝容精致明豔,恰好掩蓋得住我心裏的苦澀,我足足用了一個時辰來準備,不想連容貌都輸給了那個舞姬。身份卑微如草芥,她憑什麽和我爭寵?阿蘭站在我身側,有些不安地望著我,連她也覺得我可憐麽?

  我坐在前廳,宮人們跪了一地,我不過是命她們去把她們的主子叫出來,一個個的誠惶誠恐連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真不知這幫人是怎麽在宮裏當差的,莫不是仗著主子得寵,就忘了自個兒的身份?那我倒要好好教教這幫人什麽叫做規矩!

  我隨手指了兩名清秀的宮女:“既然藏月殿的奴才不知道該怎麽當差,本宮就替你們主子管教管教,你們兩個互相掌嘴,直到本宮喊停為止!”


  喜怒不定、巧施威嚴是我如今一貫的作風,後宮裏的人如何議論我我早就不在乎了,深宮之內又有誰真的在意我骨子裏是什麽樣的人呢?我在乎的從來就隻有一個人而已,可是他對我不聞不問,連看我一眼都成了多餘,我活得渾渾噩噩,了無生趣。


  兩名宮女不敢忤逆我,巴掌一下一下打在對方臉上,清脆響亮,她們臉上的委屈看在我眼裏,真是痛快。我抬起青蔥如玉的手指,欣賞著塗了丹寇的纖纖十指,紅潤豔澤。


  這時迎麵走來一個掌事宮女,著鵝黃色宮裝,體態勻質,明麗動人,她頜首行禮道:“奴婢錦瑟見過瑤妃娘娘。”


  聲如黃鶯悅耳,配上淺淡清麗的鵝黃,更是嬌嫩,一個小小的宮女打扮得明媚嬌豔,可見藏月殿裏麵住著的那位是怎樣的狐媚,天生一股勾引男人的賤模樣!

  我故意揚了揚嗓音,疾言厲色道:“給本宮狠狠的打。”


  二人加重各自受傷的力道,臉上漸漸紅痕交錯,紅腫一片,掌事宮女隻作沒看見,又道:“瑤妃娘娘請息怒,這些宮女都是前幾天才由內務府調過來,不懂後宮規矩,惹的娘娘不快,還望娘娘高抬貴手,饒了他們。”


  言辭誠懇,表麵上波瀾不驚,在我看來,無非是巧言令色,生了一副伶俐的口齒。我笑了笑,嬌美如花,今兒我就是來找人撒氣,誰撞了上來隻能怪自己不走運,我揚起手衝著她白嫩的臉蛋就是一巴掌,掌心生疼,我曼聲一字一句道:“你是什麽身份,一個宮女敢在本宮麵前爭辯,去叫你們主子出來,本宮的耐心可不好。”


  這宮女神色平靜,完全瞧不出委屈的模樣,繼續道:“瑤妃娘娘,主子昨夜受了涼,這會還未起身。”


  我冷笑一聲,優雅地端起桌上的熱茶遞到嘴邊,一聞便知是上好的雨前龍井,可惜就這麽毀了。我狠狠地將一杯茶砸過去,茶杯正中宮女的肩頭,跟著翻滾在地,變成滿地的殘片。


  “一個舞姬而已,又不是什麽金枝玉葉,不過是受了涼就睡到這會兒,還敢閉門不見後妃,在他眼裏還有後宮的規矩麽?!”


  我站起來,圍著她輕踱幾步,這宮女看似低眉順目,眼底卻藏著一抹不平和倔強,一個宮女哪裏來的驕傲?

  “莫不是你這大膽的宮婢故意瞞著你的主子,把本宮晾在這裏大半天,還未通傳?”


  她跪得筆直,低頭道:“奴婢不敢,主子確實是身子不爽,在屋內休息。”


  我笑道:“本宮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能言會道的宮女我見過不少,這般倔強的倒是頭一回遇到。


  我從腰間取下那根倒刺橫生的長鞭,鞭身泛著我熟悉的寒光,父皇把它送給我是不想我被人欺負,在景國後宮我唯一能依賴的就是它,借著它我才能得到一絲慰藉。


  我淩空揮了一鞭,膽小的宮人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我揚手朝掌事宮女揮去,眼見長鞭就要落在她背上——


  一聲冷然的輕嗬製止了我,我揚唇一笑,該來的人終於來了,我收住揮出去的長鞭,循聲望去,心下滕然湧起一股空前強烈的妒意。是的,妒意,我從沒有這麽嫉妒過一個女子。


  我怎麽也不能相信,她居然是宮裏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舞姬。


  她粉黛未施,容貌氣度卻勝過後宮任何一人,流線廣袖紗裙穿在她身上,明明是血樣的紅,卻猶如破空而出的朝陽般耀眼,那宮裝是用最上好的錦緞裁製而成,整個後宮就隻有皇後的鳳棲宮才有。


  除了位居中宮的皇後,如今在皇上心中,顏汐已經占據了如此重要的地位麽?他唯獨對她與眾不同,對皇後他是敬愛,對顏汐他是寵愛,而對我他是毫不在乎,我焉能不恨?

  盡管猜到她的身份,我還是不願相信,輕蔑道:“你是誰?居然敢阻止本宮!”與她一比,我這顆蒙國的珍珠仿佛黯淡無光,蒙上了一層沙塵。


  她竟是連正眼都不看我,隻是走過來彎下身,兀自扶起那位狼狽至極的宮女,有些怒道:“錦瑟是我宮裏的丫鬟,要打要罰,還輪不到瑤妃娘娘出手。”


  她對我的忽視讓我想起皇上,他對我也隻剩了這般平淡的漠視,我一怒,朝著剛站穩的那個宮女就要甩下第二個巴掌:“本宮就是要教訓這個死丫頭!”


  腕上傳來一陣劇痛,顏汐捉住我的腕骨,暗暗用力,我疼得想掙脫,卻硬是被她淩厲的眼神噎了回去。


  “娘娘請自重。”她突然甩開我的手,我不自覺後退了好幾步,差點穩不住。


  趁她們二人不備,我揮動手腕,再次將長鞭甩出去,本是想打在那名宮女身上殺殺顏汐的氣焰,出乎意料,顏汐毫不猶豫地替她的宮女擋下了這一鞭。


  十指連心,橫生的倒刺深入她的掌心和手指,她定是痛極,可她明媚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巨痛之下連眉頭都不曾皺起:“得饒人處且饒人,瑤妃娘娘可消了氣?”


  這種淡漠直刺向我,我哪能消氣,她愈是想息事寧人,我愈發變本加厲,何曾有人在我麵前擺出高傲如鶴的姿態,何曾有人膽敢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我一笑:“本宮一時手滑,顏姑娘莫放在心上。”


  我怎會在意她放不放在心上,我狠得一抽鞭子,鞭身連帶著她掌心的血肉一齊重重撞在地上,刺目驚心。我注意到她的右手無力垂在身側,止不住的顫抖,我與她對視,眼中暗含冷意。敢明目張膽和我爭寵,就是這樣的下場。


  掌事的宮女憤慨難耐,要衝過來和我算賬,被顏汐用另一隻手拉住了。她倒是精明,如若真得罪了我,就是得罪我了背後的蒙國,我蒙國公主的身份,不是白白擺在那兒的。破壞兩國和睦,可是重罪。她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拿我怎麽樣。


  她淡淡地看著我,與我討厭的模樣沒什麽分別:“瑤妃娘娘記恨我,無非為了皇上恩寵於我的事,是出於女子的妒忌,可娘娘與其在藏月殿撒潑,圍著我轉,倒不如多花點心思在皇上身上,想辦法吸引皇上的注意。”


  她的眼裏淬了含有劇毒的冰:“畢竟你父皇年事已高,而蒙國能夠繼承大統的皇子又都與娘娘感情疏遠,娘娘若無皇上的寵愛,恐怕很快就會在後宮沒了立足之地,前途堪憂。”


  末了,她更冷淡道:“娘娘沒別的事便回吧,顏汐不送。”


  我怒火中燒,握緊雙拳,在後宮這麽口無遮攔,無所顧忌的,她是第一個。她以為這樣的恫嚇能夠擊退我麽?這些年皇上對我不聞不問,冷淡漠視,我受夠了,我早已是一具行屍走肉,還能懼怕顏汐的侮辱麽?

  她不是有一身傲骨麽?我就打花她那張勾人心魄的臉,毀了她的臉,我看皇上還會不會把她捧在手心當稀世珍寶一樣護著?

  “哼——你一個舞姬,真以為皇上會納你為妃麽?癡心妄想,本宮偏偏不讓你得逞!”


  “你們在做什麽!”


  聽到他的怒喝,看到顏汐一副了然的神情,我便知道,我輸了。背光而立,我看不到優雅而來的皇上,顏汐卻看得到。她有足夠的時間利用我演這麽一場好戲給皇上看。


  在後宮長大,浸淫多年,看遍明爭暗鬥的把戲,我卻是輸給一個我瞧不上的舞姬。


  未等我轉過身,他直接越過我,走到顏汐身邊,他的痛心和憐惜寫在臉上,於我是那樣的陌生,從他進來,他未曾看過我一眼,我黯然心傷,為什麽我為他做了這麽多,哪怕是放下了公主高貴的架子,他還是對我視而不見呢?


  他終於看到了我,滿麵陰沉,眼神幽深,讓我冷得膽寒:“瑤妃,朕是太寵著你了,你愈發無法無天,在你眼裏,還有朕這個皇帝麽?”


  我不可置信道:“皇上,你為了這個低賤的舞姬這般斥怪我,我不服!” 為了一個不明身份的舞姬,他舍得對我說這麽重的話,那麽我傾心的付出到底算什麽?

  他卻冷冷道:“她是朕的女人,在朕眼裏,你根本比不上她分毫。”


  我如被雷擊,愣在當場,連臉上該有怎樣的表情都忘了,他真是絕情,直往我最痛處戳,連我的顏麵和尊嚴都不顧及,當著這麽多宮女奴才的麵,這樣的傷我。


  這些年的愛戀,當真錯付了麽?我不信,那些我最好的青春年華,似水流去,他真的從未動容麽?


  我幾乎嘶喊出聲:“皇上是受了她的魅惑才會把她召入宮中,她隻是個舞姬,根本沒有入宮為妃的資格!我才是皇上以後妃之禮迎入皇宮的,我才是景國的後妃!”這番話夾雜著滅頂的絕望,卻隻有我自己知道。


  我已顧不得一個公主和一個妃子應有的驕矜自持,我曾經害怕他的冷漠,害怕他的視而不見,我怕他不在乎我,任由我在景國的後宮孤獨老去。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望著滿屋子跪著的宮人,右手血肉模糊的顏汐,還有讓我傾心相愛的男子,忽然什麽都不怕了。


  一個心死之人,還有什麽好怕的?


  嫁給他時,我是被捧在天上的明月,高貴驕傲,隻為他溫潤如玉的君子之風傾心追逐。我忘卻了,他是一個帝王,坐擁天下,有帝王的權衡,他可以娶他根本不愛的女子,譬如我。


  他拉起顏汐受傷的手,動作那樣的小心,生怕弄疼了她,他們二人親密無間,仿佛認識了多年,唯有我是多餘的。


  他轉過身,對我說道:“蒙帝纏綿病榻多日,身體日薄西山,愛妃也該回去看看,明日便啟程吧。”


  一國公主出嫁,除非休棄不會回國,他這樣說,是要將我休了麽?就為了顏汐,他休了我?望著這個我以為熟悉的男子,我終是心灰意冷。


  我最後問他:“皇上,我歐陽瑤哪裏不如她,我愛你不比任何一個妃嬪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明知不會換來一個答案,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加難堪,我卻還是問了,這顆心會不會再多出幾個窟窿,也已經不重要了。


  “送瑤妃回宮修養,瑤妃及其宮人不得踏出寢殿半步,違令者死。”


  他竟冷酷至此,決意與我死生不複相見麽?我身上全部的氣力瞬間被抽去,再也無力去思考一分。阿蘭含淚扶我離開,我跌跌撞撞,醜態百出,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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