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初(二)
晚膳後,皇上來我寢殿小坐了一會兒,他仍舊那麽的溫雅,如一塊溫潤的羊脂玉,渾身散發著柔和的氣息,讓人自然而然想要靠近。
曹笙先一步命了小太監傳話過來,說皇上晚上會宿在我這兒。我早早命殿內的宮女準備好了清淡的熏香,阿蘭毛遂自薦做了幾樣蒙國尋常的小吃食,而我則精心沐浴了一番,換上最豔麗的衣裙滿心歡喜地等著他來。
千裏迢迢遠嫁景國已有半年的時日,我每天盼著他來,我第一次明白相思不得見的滋味是如此的煎熬。我是他親自去蒙國求親娶回的瑤妃,卻不知他的後宮還有這麽多如花似玉的妃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夫君,他是整個景國的皇帝,注定了不能被我獨占。可我仍是每天想著他。
在父皇設宴款待景國使臣的那晚,我躲在大殿的圓柱之後,一眼就看見了坐於席間的景軒帝。他那麽年輕俊朗,眉宇間是如遠山一般的溫和,和父皇相談甚歡,談吐非凡,聽他說話如清風悅耳。這是父皇替我挑選的夫婿,我原本以為景軒帝的年紀與父皇相當,極不樂意,就差沒有以死相逼。
鬼使神差般的,我同意遠嫁景國,我至今都想不通我哪來這麽大的勇氣和決心,去一個我陌生的地方,嫁給一個我不熟悉的男子,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我沒想到我賭輸了,而且輸得那麽的慘烈。
暮色漸濃,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殿外,由遠及近,看見皇上如玉麵龐的那刻,我的心跳得很快,他朗然踏入室內,我按規矩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在蒙國即使對父皇我都很少行大禮,如今我乖巧地對他行禮,隻因為他是我自己挑選的夫君。
皇上虛扶起我,身上是清淺的龍誕香,他的側臉輪廓溫和,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的聲音柔和如清風拂麵,他問我:“在宮裏過得可還習慣?有什麽需要添置的,知會內務府即可。”
我笑靨如花,答道:“臣妾這兒什麽都不缺。”父皇就我一個女兒,大嫁之日,光是隨帶的嫁妝就有不少稀世奇珍,足夠我用上幾輩子,其實我很想說,這華麗的寢殿唯一缺的就是他,他若是能常來,我就不會覺得這兒空蕩蕩的。可是我不能說,因為我的夫君不是普通人,他是這天下的皇帝。
他聽了我的話,隻是輕微地點了點頭,而後極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往桌前走去,殿內的宮人識趣地回避,隻剩了阿蘭留下來伺候。
皇上的目光停留在一盤熏肉上,似乎很感興趣。我以眼色示意阿蘭,她手拿起銀質的小刀順著熏肉的紋理割下幾小塊,放在他麵前的碗中。聽宮人說他喜歡燒烤的吃食,蒙國的小吃正合他的胃口。
果然,他誇讚道:“口味獨到,別有一番滋味。”
我笑起來,中原有句俗語,意思是妻子做得一手好菜,便能抓住丈夫的心,皇上要是喜歡上我殿裏的吃食,心情愉悅了應該也會常來吧。我站起來,走過去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葡萄美酒,以葡萄入酒在中原很是罕見,但在我們蒙國卻是自古就有的。
他淺飲一口,眉宇間有一絲驚喜,我跟著高興起來,他每次過來,我都用足了心思準備,為的就是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個位置。
他的妃嬪雖不多,卻個個年輕貌美,才情不凡,除了那位溫婉雍容的皇後,嬌嫩得和晨露似的柔妃,妖嬈嫵媚的涵妃之外,還有不少我連一麵都未見過的女子。而我隻有一個蒙國公主的身份,再無勝過她們的地方。我不願意變成她們中的一個,守著漫漫長夜等著他臨幸,所以我隻能千方百計地討好他,借此在他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我的愛對於他而言微不足道,這也許就是愛上一個帝王的悲哀,他不能隻屬於我一個人。
“瑤妃,你的笑容變了。”
我在他簡短的一句話中醒了過來,我竟然在他麵前出神了。
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他淡淡地望著我,眼神裏是我熟悉的溫和,他問:“想到了什麽?”
這樣溫柔的神色迷惑了我,我原就不是會藏匿心事的人,隻定定地看著他,一股腦兒道:“臣妾在想,皇上要是能常來臣妾寢殿坐坐就好了。”這是我心裏的話,我喜歡他,偽裝不了。
他清和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眼神中彌漫著讓人看不清楚的霧氣,越來越濃,我心下一片慌亂,話已說出口,我不會收回。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瑤妃,你太貪心了。”他溫潤如玉的臉上似是失望,這種神情是我所陌生的。他從未這樣冷淡地看過我。
氣氛頓時凝滯,我不知該說什麽好。第一次我們鬧得這麽不愉快。
這時,曹笙走近,低眉順目道:“皇上,鳳棲宮派了人過來說大皇子夜裏受了涼,高燒不退。”
皇上的神色有些緊張,極淡地點了頭,起身走了。
我以為他至少會對我有個交代,可他從始至終不曾看過我一眼,即使我臉上那麽的不高興,他還是離開了,不帶一點猶豫和我習以為常的柔情。那一刻,我覺得他離我好遠。
我麵色頹敗地望著一桌子可口精致的吃食,沒了主意,阿蘭在我身邊小聲道:“公主別放在心上,皇上還會再來的。“阿蘭的安慰我明白,可她臉上的失望之色還是刺痛了我,皇上國事繁忙,後宮又不止我一個女子,等他下次再來,不知會是什麽時候。
我曾經想,如果我是皇後,他會不會多看我一眼?如果我有一個和大皇子一樣討人喜歡的孩子,他會不會多陪在我身邊一晚?
為何我就是忍不住要說些掃他興致的話呢?可我真的愛他,難道愛也有錯麽?我想不通。自初次相見我就喜歡他,今生今世,我的愛都給了楚澈一人,我受不了他的眼裏再沒有我。如果沒有他的眷戀,我一定會心如死灰。
初秋的風沁涼如水,這一夜我又難以入眠。
第二日,我無意間聽到寢殿裏的宮人在議論昨晚的事,兩個宮女擔心我不受寵連累了她們,我認得她們中的一個,名喚明鶯,自我住進這裏她就一直近身服侍。
明鶯說夜深了皇上過來,擺明了是打算留在娘娘這兒過夜,不曉得娘娘說了什麽惹得龍心不悅。她還說,娘娘仗著自己是蒙國公主自以為身份高人一等,可後宮的日子難熬著呢,沒了皇上的寵愛以後還不知道會受多少委屈,到時有我們做奴才的罪受。
我自小在後宮長大,後宮的人最會趨炎附勢見風使舵,本來我不會放在心上,可是這話我實在難以容忍,昨晚的鬱悶還堵在心口,紓解不得,聽了明鶯的話,我更是火冒三丈。
我讓阿蘭取來我從蒙國帶來的長鞭,這是父皇送與我的禮物,他曾說誰若是敢欺負我,就要我用這根勁鞭打回去,鞭傷倒刺橫生,泛著可怖的寒光,我用力對著地麵一甩,落地聲嚇得跪在地上的明鶯身形一顫。
才幾鞭明鶯就受不住,死了。比起阿蘭的害怕和驚慌,我反而很平靜。這就是後宮,主子永遠是主子,婢女永遠是婢女。
皇後不知如何知道了這事,她派人請我去鳳棲宮,當著幾位妃嬪的麵厲聲問我為何將一個宮女活活打死,我神色倨傲,隻說宮女故意打翻了茶水,我不過是施以小懲。
皇後罰我禁足三日,算是我打死小宮女的一個教訓,我將明鶯活活打死的事被傳成了好多個版本,自此我驕縱任性的名聲傳遍了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