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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庸人自擾

  顏汐稍加思索就知道涵妃話中所說的“他”是指景軒帝,隻是她不認為自己能將皇上迷得七葷八素,他那樣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人,又哪裏會在乎她呢?這麽想著,她清澈如水的眼神又冷下去三分。


  雖在顏汐的藏月殿,可涵妃看起來毫不拘謹,反而瞪大眼睛直盯著顏汐,似乎要將女子身上臉上的每一寸都瞧得仔細才肯罷休。


  氣氛安靜的詭異,涵妃的舉動顯然令眾人有些尷尬,春笑著說:“涵妃娘娘,奴婢再為您添一杯香茶。“端茶走過去時,春故意抬高衣袖擋住了涵妃的視線,任憑是誰被這樣直白的眼光盯著,應該都不好受。


  涵妃仔細打量的舉動如此明顯,確實讓顏汐心生不快,不過一會兒,她徒然一笑,這副相貌她早已習慣如常,自覺與常人一樣平凡普通,可落在別人眼中或許依然算得上出眾,如此一想,先前的不快如雲霧散去。她與涵妃既無關聯,又何必在乎涵妃的眼光?


  “娘娘通曉醫術?“聽涵妃的口氣,她似乎一直在為皇上調理身體,後妃之中不乏精通琴棋書畫的女子,而擅長醫術之人的確很少。


  涵妃笑靨如花,也不謙虛做作:“我的醫術自問不及那位洛公子高明,尋常的小病小痛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她頓了頓,嘴角忽然揚起一抹故意的壞笑:“剛才我看的不隻是你的五官容貌,我承認,你確實很美,你們中原的女子生得水靈柔弱,很能討得男子的憐惜,可大都福薄命短,難得善終。”


  這話說得刻薄惡毒,秋已是麵色不悅,拉下臉去:“涵妃娘娘怎麽這麽說話,你這不是在咒我們主子麽?”到底是年紀輕,說起話來忘了分寸,秋個性率真,惟獨多了急躁。


  春使了使眼色,示意秋別多嘴,涵妃娘娘素來受寵,地位穩固,不是她們能惹得起的主,要是給主子招來麻煩,又是一樁壞事。


  涵妃笑了笑,妖嬈生姿,也不惱怒,隻看著顏汐認真道:“以我的判斷,你早年勤於習武,耗損過度,身體呈現虛弱之兆,隻是靠著名貴奇藥才支撐著——”


  涵妃篤定的神情微微刺痛顏汐,皇上終於對她生疑而讓涵妃前來試探,大概是想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她以為涵妃不過是任性爽朗,這時再看卻覺得女子長著一雙慧眼,意在看穿人心。


  涵妃似是有意告誡:“若不好生調養,繼續鑽營,到時候恐怕真的危及性命。我是受人之托才對你上心,如若不然,你跪著求我,我也不一定搭理。”


  她自視甚高,對自己的醫術極有把握,警告顏汐是因為她傷到了皇上的心,僅此而已。


  她想起皇上對她坦誠的一席話,隻覺這個女子懷有的目的太過可怕,她這樣激怒她,她卻依然安之若素,心靜如水。


  然而她所說的卻是實話,她大膽猜測顏汐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可是她還是有想不通的地方,既然清楚,她就該知道繼續過度消耗會有喪命的危險,而不是留在皇宮伺機弑君。是什麽讓她堅決至此?

  她雖不同情顏汐,可見她正值大好年華就已有虛弱之症,不免心生惻隱。她的一番話好像說的重了。


  顏汐明白涵妃所言不虛,她的病症黎洛不會知無不言,總是有所保留,而涵妃卻說得直白詳盡,話雖不好聽,難得真實,她笑道:“娘娘的伶牙俐齒我算是領教了。”


  這會兒換成是涵妃一愣,稍有些不自在,說她伶牙俐齒隻怕已經是嘴下留情了,她的刻薄刁蠻誰人不知,在後宮也算是小有名氣,顏汐這個朋友,她交定了!


  涵妃端了茶飲了一口,直接道:“真不懂你們中原人怎麽就喜歡喝這種苦苦的茶水。”她來中原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就是喝不慣這種茶。


  顏汐轉而看她,語氣平淡:“人生百味,其中一味便是苦,苦盡而甘來。”這樣的答案,不知這位涵妃可會接受。


  涵妃聽了並不滿意,她放下茶杯,沒有半點扭捏,心情大好,皇上讓她來瞧瞧顏汐的病情,她卻意外遇上了一個值得相交的朋友,很是開心:“我尤其不喜歡你們這些中原人文縐縐的淒苦樣兒,人生在世自然要尋些樂趣,何苦整天想著不開心的事?我就愛喝花瓣釀製的美酒,甜而不膩,清香宜人,才是真活著。”


  顏汐道:“娘娘是性情中人,活得肆意灑脫,自然是沒有憂愁,而我們這些庸人難免自擾。”


  涵妃的眼睛很亮:“佛語不是說要‘放下’,為什麽反倒被心中的結越纏越緊?”她意有所指,勸顏汐放下執著,活著還能享受許多樂趣,不該隻為了眼前的仇恨付出性命。


  指腹貼著茶杯,杯中的茶水漸涼,透過指尖傳來涼意,顏汐隻道:“有些事原本沒有對錯,隻是值不值得。”


  涵妃泄了氣,擺了擺手:“我沒想到你是這麽執拗倔強的人,這番話是我出於私心想勸你,可不是他派我來做說客。”她想了想,真誠笑道:“你是個真性情的人。”


  “娘娘謬讚。”


  “下回再來,我開始要帶桂花酒來,和你不醉不歸。”涵妃臉上洋溢著肆意的笑容,妖而不媚,甚是奪目。


  臨走,涵妃突然柔聲道:“我入宮沒想要奪去他的心,他的心全撲在你身上,再也沒有一分多餘留給別人。我隻是不想和皇後瑤妃她們一樣,落得黯然傷心的下場。”嘴角的笑意朦朧不清,叫人有些傷感。


  涵妃眼神中的黯淡隻一瞬間就消逝下去,顏汐抱以真誠的笑,讓春送涵妃一程。涵妃性情率直爽朗,撥開刻薄刁鑽的表象,她也是個玲瓏剔透的女子,讓人討厭不起來。


  荷塘裏的清荷枯黃衰敗,顏汐有意無意問道:“春,你為什麽而入宮?”春同錦瑟一道入宮,她信任錦瑟,錦瑟死後,她將這份信任一並給了春,想起小香的悲劇,她難免感傷。


  春答道:“父親為官被害而入獄,家裏的擔子重,奴婢就跟著入宮了。”她輕描淡寫,秀麗的臉上看不出有悲傷的痕跡。


  這麽說來,春出身官宦之家,如果不是父親出事,她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享受著丫鬟的服侍,而不是入宮為婢,顏汐不禁感慨人生的際遇多變,她又何嚐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命運會有何種出人意料的變數?

  春往顏汐的方向看了一眼,逆著光線她看不清顏汐的眉目,隻是依稀從姿態上看得出幾分疲倦:“主子是想起了錦瑟姐姐吧?”主子將她誤認為錦瑟,應該不是巧合,錦瑟死後主子就很少提起她,對錦瑟的死因也是閉口不談。


  顏汐望了望遠方的天空,天氣晴好,風輕雲淡:“你不想出宮麽?宮裏的明槍暗箭不是每次都躲得過去,你還年輕,出宮尚有大好的前程,或許找個男子嫁了,相夫教子,好過老在深宮。”這些話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春聽,隻是異常苦澀,不是滋味。


  春上前替顏汐把薄毯拉高些,起風了,微涼:“宮裏宮外又有何區別?嫁人是一條路,但與別的女子共享一個丈夫,想來與後妃爭鬥沒有太大的不同,還不如就這樣,起碼和夏她們幾個說得上心裏話。”簡單還是複雜,有時隻在一念之間。


  顏汐聽了隨即笑道:“你比我想的透徹。”


  春溫聲到:“主子大病初愈,不宜耗了心神。”涵妃的話言猶在耳,聽得她心驚肉跳,至今回不過神來。


  顏汐看出她想什麽,轉過臉來,淡淡說道:“連你都這樣憐憫我,如果是無用之人,我不會撐到今天。”她確實有虛弱之症,才想遣春她們出宮,趁她還有能力讓她們脫身。


  春輕輕搖搖頭:“主子有時就是倔強,把奴婢們推得遠遠的,一個人把什麽難事都擔了去。”


  顏汐從容一笑,也不再說什麽,隻閉上眼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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