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自薦枕席
顏汐靜靜地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發呆。整座宮殿空落落的,按規矩進宮獻藝的歌伶舞姬今日便要離開皇宮,與她同住一屋的三個舞姬帶著領賞後的明嘲暗諷陸續走了,隻有她一個人還留在這所荒涼的宮殿裏苦等。
從棠梨宮回來之後,她一直在等,等景軒帝扳下一道諭旨,所以她根本沒有心思收拾行李。她隻有一天的時間。
她似乎總是在賭,不顧後果的豪賭,和命運賭,和楚離賭,如今和這皇宮裏最高的掌權者賭。悲哀之處在於,她熟知全盤的計劃,周密而詳盡,卻唯獨難料自身的命運會走向何處。
就像此刻,皇宮暮色漸染,那道她孤注一擲的諭旨卻遲遲未到。她自嘲,即使命運生生奪走了對她這麽多的眷顧,也不意味著就會補償給她。她自作聰明利用了那段年少時的偶然邂逅,不見得就會觸動景軒帝內心的弦,他是那麽深不可測的帝王,浴血奮戰踩踏著千萬人的屍骨才坐上那個位子,指點江山,怎麽還會記得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
屋裏明顯多了一個人的氣息,顏汐深知避不過,索性轉過頭去迎上了那道幽深複雜的目光。她微愣,對視的一瞬之間楚離眼中閃過很多,有疲倦,有失望,有憤怒,有留戀,交織混雜成更多她讀不出來的情緒。他背光而立,神色愴然地問她:“你喜歡的人,是皇兄麽?”
“你在滿朝文武麵前明目張膽勾引皇兄,我想不出來,還有更好的理由。”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勾引”二字脫口而出,刺痛的不是顏汐,而是他自己。
所有居心難測的欺騙甚至是背叛他都可以不計較,他不得不承認他是被輕薄如煙的愛情衝昏了頭腦,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得被她玩弄於鼓掌之間,愚蠢至極,可是在宴席間當她遮麵的輕紗滑落飄至皇兄手背之時,他看見了她在那一刻凝視皇兄的眼神,那麽的專注柔軟,她從來沒有用過那種眼神看他。
他積壓在胸口的憤怒全都化作了輕塵。那一朵夏夜裏刺眼奪目的紅梅,不是為了他而綻放。
鶯歌燕舞,千杯難醉,酒入穿腸,他咽下喉間的苦澀抑鬱,步履踉蹌離席而去,那一夜從皇宮到王府他不知是怎麽挨過來的,隻覺得腳下的路漫長得沒有盡頭。
回到王府整整一日他待在她的落情苑,遣走了下人丫鬟,緊閉著房門,睜著眼從天黑到天亮,再從天亮到天黑,過往的點滴發瘋似的湧入心頭,一幕一幕仿若昨日,如今咀嚼回憶卻百般苦痛。整間屋子已經沒有了她身上的味道,服侍她的丫鬟告訴他,顏汐每一天都吩咐她燒些苦艾草除去屋子裏的味道。
她從未想過要留在宸王府,留在他的身邊,她從一開始就算計著要離開他,她之所以不告訴他,隻因為入了她心上的那個人,她說不出口。
鏡中花水中月,求之不得,他一味投入,卻忘記了有些事原本就強求不來。
顏汐不承認亦不否認,看在楚離眼中即是默認,他隻覺得徒然添了一層心痛,縱使花費了足足兩天的時間說服自己冷靜下來,可到了她麵前所有刻意隱藏起來的情緒止不住地湧動,
顏汐異常得平靜,眼神一如兩人初遇時朦朧月色下她回轉身去看他時那般水過無痕,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事,承認或者反駁她對景軒帝是否有情,都不重要,她和楚離之間是時候該有一個了斷。
她站起來,嬌小的身軀隻到楚離肩膀的高度,卻蘊藏著不輸給男子的堅韌和與生俱來的倔強,楚離突然在他傾心的女子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刺目的冷漠,她仿佛變了成了他全然陌生的另外一個人。他聽到她冰冷如玉的聲音:“王爺,我早就說過,我不愛你。如今我自薦枕席,隻求博得皇上的眷顧,還望王爺高抬貴手放過我。”
她是這般絕情,相識這麽久,她可以完全把他看做是陌生人,叫他情何以堪?
楚離澀然一笑,卻是連一絲怨憤與怒氣都生不出來:“你認定我風流成性,不肯接納我的愛,即使我許諾你王妃之位,你都不屑一顧。你若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何愚蠢到選擇入宮?皇兄的後宮佳麗三千,他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個你放棄寵幸別的妃嬪,你的驚世才情青春芳華隻會湮沒在深宮之中。”
就像他的母妃,天真的以為可以依靠著父皇的眷戀在吃人的後宮生存下去,最後換來的是一杯穿腸毒酒。縱使她不接受他,他也不想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場。皇兄是九五之尊,不會無限度容忍她,隻要她成為後妃,就不免會受到皇後的掣肘,他不相信你她會甘願和那麽多女人分享皇兄的愛。他希望她能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顏汐心中不是沒有觸動,拋開血海深仇,楚離真心待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裏,她固執地不去感受不去細想,是怕自己會感動,會心軟。
“王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後悔。”她不能讓爹在九泉之下難以瞑目,爹的慘死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大火彌漫的慕容山莊,她連爹的屍體都沒有找到,此生之憾,全拜景軒帝與宸王兩兄弟所賜,她忘不了。
楚離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風華絕代的臉上蒼白黯淡,自傲的眼神消逝了亮光,唇邊一抹淒慘哀絕的苦笑,哪裏還是那個風流倜儻的宸王?他的清傲孤高,早在愛上她時就潰不成軍。
在與她的較量中,他從一開始就輸得徹徹底底。
她的決絕他早該料想到,她不是他能留得住的女子。是不是隻有放手才是對她最好的?大殿之上皇兄刹那的失神他看見了,他後悔心軟答應她的要求,她是一顆耀眼奪目明珠,他卻偏要把她帶到世人麵前,到頭來失去了擁有她的機會。
望著楚離腳步虛浮離去的背影,顏汐心下一片哀涼。宸王楚離,我顏汐注定要辜負你的情意。此去經年,你我再無瓜葛。
暮色四合時,曹笙帶著兩個小太監推開了顏汐的房門,曹笙見了顏汐麵露深意地笑道:“顏姑娘,久等了,跟老奴來吧。”
看來這個宸王府出來的女子,會在後宮掀起一番不小的風浪來,他是宮裏的老人了,主子們起起落落他都看在眼裏,做奴才的最重要就是要管好自己的一張嘴,隻管聽主子的吩咐做事,切勿多事。必要的時候,跟對了主子,以後宮裏的日子可就好走不少了。
顏汐客氣地回禮:“多謝曹公公。”
顏汐跟著曹公公出了淒清的宮殿,一路寂靜無聲,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宮殿,一入後宮深似海,這一去勢必再難回頭,她不知前方等著她的會是什麽,但是她清楚,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攬月宮,還有——黎彥澤。在複仇的路上,她不是孤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