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有所屬
楚離走過王府綿延曲折的長廊,腦袋因之前的縱酒而陣陣暈眩,腳下虛浮,每一步都是搖搖晃晃,不成直線。穿在身上的家常便服整潔幹淨,沒有絲毫的褶皺,好像方才寢殿內激烈的歡愛隻是一個短暫虛幻的夢境。
通往她住處的這條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漫長?即使同別的女人做盡最親密的事,他的腦海裏浮現的也全是她的模樣,揮之不去。沉淪在床第纏綿中,治不好他的心痛,反而將他的苦楚襯得更加清晰。他是如此的悲哀的宸王。
他明白,他今夜的莽撞衝動傷到了她,他此刻迫切的想見到她,想抱著她,縱然抱著她柔軟的身體時,他是那麽的絕望。
當楚離匆忙踏入落情苑的那刻,深藍的衣袍隨晚風飛揚,可見他一路趕來腳下步子有多急。顏汐寢居的房門虛掩著,屋內仍亮著燈,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去,柔和淡黃的亮光充滿整間屋子,溫馨安寧。他自嘲得揚了揚嘴角,什麽時候他的王府裏,就隻有這裏的溫暖讓他貪戀了。
院裏的守衛看見楚離,神色恭敬剛想行禮,被楚離出手阻止了。他足下生風趕過來,就想看她一眼,明知她近在咫尺,心裏卻舍不得去打擾她。她說的沒錯,他是當朝王爺,皇族子弟,女人無數,處在權勢爭鬥的漩渦中;而她淡薄無爭,隻求一份心安寧靜。
他們的身份背景截然不同,勉強在一起,隻會折了她的羽翼,傷害到她。這座府邸不該成為困住她的牢籠。
他曾問她是否願意同他歸隱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迂回婉轉,提醒他所擔負的重任,地位身份他以為她不在乎,可聰穎如她,輕易地就借著他們懸殊的身份地位在兩人之間劃出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屋內,顏汐坐在梳妝鏡前,獨自對著手中的白玉簪出神,玉凰齋的玉石師傅都經由她嚴格挑選,手藝奇巧,簪子雕琢得精致細膩,才會被楚離一眼相中。當日他眼中的欣喜讚賞之色,她到現在還記得。
她的目光定格在通體瑩潤的玉簪上,秀眉間是化不開的輕愁,棲月小築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黎洛近幾日就會入京密會黎家舊時的家臣,商討全盤的計劃,而黎彥澤運籌帷幄,伺機而發。她羽翼漸豐,大仇得報指日可待。命運的轉盤,終於開始啟動。
五指漸漸收縮,顏汐不知不覺用力攥緊簪子,指節蒼白,她卻渾然不覺,複仇的因子在體內蠢蠢欲動,這一天她等的太久,直到手心感受到強烈的痛意,她才慢慢鬆開手,白玉簪子被她收進紫色的錦盒裏,她站起身來,準備歇下。
她能感覺到,這副身體一天一天不可逆轉得虛弱下去,天蒼送來的藥丸已所剩不多,她是時候該去見黎洛了。
虛掩著的房門就在這個時候毫無預兆地被人用力推開,門與牆壁的碰撞聲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突兀,楚離直直地站在門口,滿身的酒氣,落拓不羈,就那樣麵帶嘲弄地望著她,仿佛他們之間隔著跨越不了的天河,他衣服上濃烈的酒味即使隔著一丈之外的距離顏汐都能辨認出來,是悅兮樓招牌之一的醉清風,入口極辣,香醇過癮,是極受追捧的烈酒。
她淡淡的看著他步伐不穩地走近,原以為他嘲諷的是她的孤傲矜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的表白,卻在深夜時分端詳他送給她的白玉簪,想來他剛才在屋外都看在眼裏,他恐怕以為一切都是她欲拒還迎的伎倆。可下一刻他的話證明,她想錯了。
“我從未想過,你已心有所屬。”
顏汐的腦中一片驚人的空白。
楚離突然想狠狠撕開她平靜無痕的外表,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不是真的堅硬如鐵,冷寒如冰,她淡定自若的立在原地,不哀憫,不同情,置身事外,從頭到尾扮演的都是一個看客的角色。
她從不屬於他,此刻他更悲涼的感覺,她甚至從未走進過他的生命。
他還未來得及狂熱的追求她,用誠懇的真心打動她,就失去了擁有她的資格,以她的堅韌倔強,隻要是她認定的人,她不傷到極致心灰意冷是斷然不會回頭的。
“想我自詡清傲,你在我麵前時常心不在焉,我居然沒有往別處深想。”他一向以風流倜儻示人,骨子裏透著孤傲不羈的優越感,如今這般狼狽不堪,真是一個極好的諷刺。
楚離幾乎是倉皇地逃離了落情苑,才得以保住自己的清傲,他不要看到她悲憫的神色,那樣連他都會瞧不起自己。酒醉後頭痛欲裂,他遊離在清醒和模糊的邊緣,這個夜晚注定漫長難耐。
他明朗耀眼的臉上是掩不住的苦痛,腦海裏浮現之前的那一幕,清亮柔和的燭光中,顏汐的身形如霧似夢,她凝視著那根白玉簪,臉上是他沒有見過的深情和專注,透過它,她思念的是另外一個男人,而不是為她挑選白玉簪的自己。他頓時豁然開朗,心下自嘲,她是一朵妖嬈絢麗的藍色鳶尾,輕盈透亮,卻不是為了他而綻放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