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獨的鶴
顏汐的目光從琴案上移開,她偏過頭去,兩人的眼神無聲交匯,都有難言的複雜。男子手上的力道慢慢減輕,她索性停止彈奏。黎彥澤傲然天成,謀略才思遠在她之上,她能夠看清楚的,想必他心中已有論斷,她不必從正麵權衡雙方的實力,隻需點到即止。他和她有太多的相似,默契地不探問對方的想法,不插手對方的行動計劃。
顏汐三言兩語把話挑明,她冷靜的看著他,黎彥澤仍是泰然自若,他放開顏汐的手,長身立起,靜望著波瀾不驚的湖麵,衣袍隨晚風揚起,盡顯優雅俊逸:“有這樣強勁的對手,我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很願意堵上一把。勝了,固然是萬萬人之上;敗了,我自不是輸不起的人。”他轉過身來,傲立猶如高貴的白鶴,眼眸流露出與生俱來的自信,他身體中流淌著的皇室貴族之血,就是較於楚澈和楚離,氣度也不會被比下去半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不會因為一點障礙而放棄決定,顏汐對上黎彥澤灼灼的目光,突然想起那句話來:“一個女子傾心於她喜歡的男子,大多帶著崇拜之情。”她在他身邊長大,他雖長年待在魄月山莊修身養性,卻洞察過人,將一切了然於胸。他是天生的王者,誰也抵擋不住他的鋒芒。
顏汐突然不敢再看這雙一泓幽深的眼睛,黎洛說她的眼睛澄澈清亮勾人心魄卻叫人難以接近,可在黎彥澤麵前,她是低到塵埃裏去的。
“你準備何時入京?”隱約聽聞散落在景國各地的黎家家臣近幾年逐步聚集到京城中,她問他。
先皇執政時黎家風頭正盛,黎家獨女位列四妃之首,其兄長黎銘官至丞相,真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惜伴君如伴虎,帝王終是忌憚黎家如日中天的勢力,下了抄家滅族的死令,惟獨兩個孩子在家臣拚命相互下死裏逃生。
“舊時的那幫家臣黎洛自會聯絡,而我遲早也是要去的。”他將姓氏隱去,冠以母性,銘記這刻骨的仇恨,時刻提醒自己喚作父皇的那個男人多麽的狠辣無情。這些年的隱忍部署,為的是黎家屈辱慘死的幾百條人命,更是為了母妃含淚飲下一杯毒酒的怨恨。父皇剝奪了他繼承皇位的資格,他就是要讓他知道,皇位最終還是落到了他這個黎家之女所出的皇子手上!
黎彥澤的神色很像那晚他獨自躺在雪地裏喝酒時的落寞,像個孩童般讓人淡淡的心疼。他的身世,顏汐這幾年多多少少聽過一些,不禁為他難過。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父皇為了坐穩那把龍椅,連親生骨肉都不放過,他表麵不說心裏該是何等的悲哀?
黎彥澤注意到顏汐的變化,腦海裏也想起了那晚雪地裏他鮮有的放縱,那天是母妃的祭日,皇陵遠在千裏,他借酒發泄消愁,身下的白雪冰冷刺骨,而小小年紀的顏汐練功回來,粉嫩的臉頰紅通通的,俯看他的眼神卻和白雪一樣冷寒。那是第一次有人膽敢蔑視他。
“汐兒,別用這種哀憫的眼神看我,自古帝王皇家不外乎如此。父親弟兄反目,多不勝數。“她理解他所承受的,隻是從來不說明,但他不想連她都同情他。軟弱的人才會被同情,隻有強者才能在遊戲裏玩的遊刃有餘。
天地之大,惟獨沒有他們容身之處,他和她都是孤獨的。因著孤獨,他們成了對方的鏡子,在對方的眼中清晰地看見自己掙紮的模樣。
“我能做什麽?“他在她孤苦無依時收留她,將自身所學傾心相授,他從沒說過要她報答。
“不出意外,黎洛下個月會抵京,到時借你的悅兮樓一用。“他身上流的是皇室的血,黎洛才是家臣們應該效忠的人,由他出麵最好。悅兮樓魚龍混雜,在京城紮根已深,借著顏汐與宸王的關係那裏會是最安全的會麵地點。
顏汐點頭應承:“他有我的信物,我的人會從中幫襯的。“她和若燕有約在先,若燕八麵玲瓏,見了信物,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罷了,你早些休息。“黎彥澤抬腳準備離開,今晚親自來看過她,他便放心了。皇位之爭,是男人之間的事,她不需要置身其中。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他頓足道:“見了那位新受封的韓將軍,替我問候他。”
顏汐聽在耳中,心裏猛然暗驚,原來她根本沒有瞞過他!她強作鎮定,他斬草勢必除根,藏山之上的漏網之魚,他又怎麽會放過?
晚風更大了,月色下的棲月湖碧波蕩漾。山雨欲來風滿樓,看來京城很快就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