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三隻虛妄蝶
沈長青沒有理他，像是還沒有回神。
方才，他坐上龍椅，底下大臣向他俯首稱臣的時候，有兩個大臣化身虛妄蝶，交纏著消散而去。
他不明白，為什麽在他放棄殺掉昏君之時，反而破局了。
他記得虛妄消散之前，木之青輕輕說道，“一隻安逸腐朽，一隻刻板老舊，你說安逸是昏君，你也未必正義。你若是殺死昏君，你便被顛覆。”
沈長瑞揉了揉手指，盯著愣神的沈長青，心裏蠢蠢欲動。
若是現在殺了他，沈長風那小子就不會胳膊肘往外拐，阿娘也能除掉心頭大患。
明明他和沈長風才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沈長青一個外人憑什麽總壓他一頭！
旁邊忽然有一道身影輕飄飄的走過，沈長瑞警惕看去，隻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綠衣女子經過，一個眼神也沒朝他瞥來。
沈長瑞卻收斂殺心。
此處人多眼雜，若是真殺了沈長青，保不準父親會懷疑自己。
罷了。
日後有的是機會。
木之青有些遺憾的收回餘光。
咋不動手呢？
多好的機會啊。
木之青隻好繼續尋找虛妄蝶。
她想找一隻好看的虛妄蝶。
不過很快，她頓住腳步。
睡僧就在旁邊，她經曆了兩隻虛妄蝶，而他卻還在同一個地方。
木之青摸摸下巴。
如果她碰別人的虛妄蝶，會有什麽後果？
想到這，木之青伸手觸碰睡僧手中的虛妄蝶。
下一秒，場景變幻。
仿佛人間煉獄。
火山，海嘯，地裂。
無數百姓哀嚎遍地，屍橫遍野。
他們麵露麻木，宛若行屍。
木之青看了幾秒，在他們之中穿過。
兩旁百姓皆往著一個方向走去，木之青混在人流裏。
慢慢的，廢墟之中出現一座金碧堂皇的寺廟。
百姓腳步瞬間加快，如同惡鬼般爬過高高的台階，來到寬闊的大殿。
“救我……救我……”
“佛祖保佑我，保佑我不再家破人亡，保佑我吃飽……”
輝煌的大殿，供奉著一個人。
睡僧站在最高處，長長的一望無際的台階隔開人間疾苦，仿若兩個世界。而他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對萬民祈禱似無知無覺。
萬民怒了，紛紛爬上台階，哄砸一切。
“你為什麽不救我們！為什麽！你怎麽這麽殘忍！你是佛啊！你怎麽能見死不救！”
“我恨你！你怎麽不去死！為什麽你作為神就可以高高在上！憑什麽我們就要低如塵埃！”
“我恨你！”
外邊餓殍遍野，裏邊仿若煉獄。無數行屍走肉般的百姓像是地獄的惡鬼，紛紛爬上富麗堂皇的台階，長長的台階鋪滿了百姓，一層疊一層，他們哀嚎著、掙紮著想要靠近睡僧，想要拉他到人間，嚐嚐他們的人間疾苦。
睡僧還在睡覺。
木之青沉默一會兒，慢慢步上台階。
不知為何，爭搶著、醜態百出的百姓們紛紛都避開她。
木之青一步一步向上，竟比用四肢爬行的百姓還要快。
台階卻似無窮無盡，睡僧依舊遙不可及。
木之青沒有任何波動，依舊一步一步向上。
終於，她步入高處。
睡僧就在咫尺之遙。
靠近了，睡僧依舊睡著。
她負手步到台階邊緣，看了一會兒密密麻麻向上，卻依舊無法靠近高處的百姓。
“然後呢？”
木之青的聲音響徹大殿。
底下的百姓們卻依舊沒有停止向前。
木之青說，“把他拉落神壇，然後呢？”
無數百姓似是聽懂了，一個個看不清的麵容紛紛仰著，看著高處，帶著渴求，帶著希望。
他們嘴裏喃喃著無意識的話語，沒有人回答。
木之青笑了一下。
“看上去還挺可憐的。”
說這話，她臉上卻帶著截然不同的表情。
這是種什麽表情呢？
不是悲憫，不是同情，不是高高在上。
“既然都不回答，那我自己尋找答案好了。”
木之青伸出手。
她將睡僧推下高台……
百姓們愣了，看著高高墜落的睡僧融入他們之中，跌入塵埃之中，進入地獄裏。
他們沸騰了。
然後……
他們爭先恐後的往上擠，甚至不惜推下身邊同伴，眨眼卻被別人推下。
“我的！我的！我要上去！那是我的！你們都去死！”
他們沸騰著，擁擠著，想要去到最高處，想要成佛，想要災難離自己遠去。
他們將信仰丟下，自己就能成為信仰。
永遠站在高處！
隻有站在上麵，他們才能像睡僧一樣，身處極樂之地啊！
他們想成為睡僧！
“哦，原來這就是你們的答案。”木之青站在高處，低頭看著他們，得出答案。
然後她看到，有一個人逆著人流往門口走去。
木之青眯眼。
“夠了。”
睡僧攔在逆流而去的人麵前，憨態可掬的臉似帶著悲憫，又似什麽都沒有。
“施主，別折磨自己了。”
衣衫襤褸的人一愣。
下一刻，碧麗堂皇的大殿消失不見，餓殍遍野消失不見。
灰色的虛妄蝶飛在虛妄之上。
一道聲音如夢似幻，“他們供奉信仰，信仰棄他們不顧，他們毀掉信仰有什麽錯！”
木之青看著憨態可掬的睡僧，好奇道，“你怎麽做的？”
睡僧難得不再昏昏欲睡，他的目光隨著虛妄蝶而動。
他道，“有人向小僧求姻緣，小僧給了；有人向小僧求錢財，小僧給了。後來山崩了，他們向小僧求家寧，小僧給不了。後來漫天火海，他們向小僧求安穩，小僧給不了。”
“借口！都是借口！”虛妄蝶怒道，“山崩了你就用身體去填啊！火海你就用血液去熄滅啊！你是信仰嗎！你是他們的信仰嗎！你狗屁不如！”
睡僧俯首，“小僧確實修行有缺。”
木之青帶著莫名的笑，“既然你覺得信仰狗屁不如，那我推下信仰，是不是正合你意？”
虛妄蝶停住，撲扇的翅膀頓在空中。
木之青笑著道，“你看到了呀，人們的貪欲無休無止。他們嫌棄信仰不作為，便想自己成為唯一的信仰，脫離苦海。”
虛妄蝶怒喝，“那又怎麽樣！你身處地獄！前方有光！你怎麽忍得住不去追尋！你怎麽忍得住放棄唯一的希望！”
“你呢？”
木之青忽然道，“你放棄了呀。”
“我……”
它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