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楊石
天近亥時,萬籟俱寂,大燕國王城之北,有一山東西連綿高聳摩天。
山名不老,傳聞有不老仙人在此證道成仙。
當地有童謠傳唱:不老山上不老泉,不老泉邊不老仙。不老仙人種仙樹,仙樹結成不老丹。
不老山前有一條破敗官道,這條官道本是王室供民眾每年入山祭祀所用,平時鮮有人跡,今夜卻有一隊披甲騎士正在嚴陣以待。
數十騎手執長槍肅穆無聲,伴有山風陣陣淒厲呼號。
“報!”
黑暗中有一騎縱馬飛馳而至,“將軍,二十裏外有車三乘騎數匹步數十向此而來。”
“再探!”
那將軍端坐馬背如標槍般挺拔,他舉目遠眺,銀白的頭盔下是一張英氣勃勃的臉,劍眉朗目氣勢非凡,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煜煜發光。
“報!”
隻聽得馬蹄聲陣陣,卻是一便衣斥候遠遠而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道:“將軍,未將探得今日午時王城忽然城門大開,有千餘禁軍出城往城東神機營而去,未時探得神機營統領被斬,現神機營以被太子太傅接管。”
那斥候一口氣說完,取下腰間水囊猛灌幾口接著道:“約申時王城又關閉所有城門,城內消息具無所知,酉時末城西西大營接管京師城防,現進出京師各道路口,皆已被西大營管控。”
“報!”
那將軍剛想說話,又一斥候到了近前。
“將軍,五十裏外有車騎上百,步兩千餘向不老山而來!”
“警戒!招所有斥候回撤!”
將軍果斷下令,臉上雙眉緊鎖,心中一陣陣不安。
想自己幼時喪母,八歲隨父衛邊,十二歲任遊擊伍長,帶隊斬敵斥候十二一舉成名。
十五父亡,十六歲因軍功任前軍都尉,在征戰中率所部大敗南昌國前鋒大軍,斬敵首五千聲名大噪。
十八歲升任南方都統威震邊關,二十歲便以軍功封鎮南將軍。
要說此時的自己,正是大燕國最前途無量的人物。
而今年自己也不過才二十二歲,封侯拜相位列三公,可以說是指日可待。
今年本來一切正常,隻是不知為何自己的義父本朝的大司馬,忽然讓自己提前回京述職。
回京也還罷了,還要自己帶領一隊披甲精銳在此時此地等候。
要知道,這裏可是京師範圍,非王喻不得披甲執械,更何況自己還是一駐邊將軍身份敏感特殊。
現在又聽聞這一道道密報,每一道都猶如炸雷炸在自己心上。
他忽然有種陷入泥潭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好。
有力無處使,目的不清形勢不明,處處顯露出不同尋常的痕跡。
有傳言,當今王上身有大恙,傳聞已時日無多。
難不成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被裹挾進王室糾紛之中?
要知道,自己義父的親妹妹,那可是當今王上最寵愛的貴妃娘娘,誕有一子一女,為當今的四王子和九公主。
義父也曾經多次或明或暗的透露過,欲廢掉當今太子,改立四王子為太子。
結合今夜種種蛛絲馬跡,他忽然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本應抽身而退,可義父對自己恩重如山,雖然自己天生神力驍勇非常,可若無義父在朝中謀劃,也不能有自己今日成就。
想當年義父和父親同在邊疆為將情同手足,在一次和南昌國對戰時,父親不幸中箭身受重傷,彌留之際把自己托付給了義父,這麽多年來義父對自己有如親生照顧有加。
若真是義父有難,自己又怎能遠離是非棄之不顧呢?
他緊緊握住橫在馬鞍上的長槍,槍長近丈乃天外隕鐵打造重三百餘斤,伴隨自己征戰多年飲血無數。
罷罷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吉是凶隨它去吧!
官道正值風口,身後白色披肩被夜風吹得來回翻滾,恰如此時心情。
他舉目四顧,心念電轉間忽有所想,對著方才那便衣斥候招了招手。
那斥候今日來回奔波不下百裏,腰酸背痛兀自在揉搓筋骨,看見將軍相招不敢懈怠,大步來到身前。
“我有一事需你急辦。”
嘩啦啦鎧甲響動,將軍解開胸甲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
那斥候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個手工精美的香囊。
“我有一未婚妻子名柳青青,其父乃前禦史柳如鬆,家住河東郡河中府,你持此物走小路即刻動身,設法找到她,就說事情緊急恐有禍殃,護其家中老小,馬上到河前府九道口千業寺暫避.……”。
“另……”,將軍說話間,又自懷中拿出幾張金銀本票。
本次回京一為述職二為迎親,這些金票乃多年積蓄,本是此次回京準備成親之外,上下打點所用。
“此三千五百餘金,你盡數取出,在千業寺等我,若我十日不到,可分作三組,予柳禦史五百金,若今夜有變,所有戰死兄弟的家小各予八十金,若有僥幸得活的兄弟予五十金,你自取五十金,剩下的交給千業寺主持,他乃我昔年舊人值得信賴。”
“將軍,何至於此!”那斥候聞聽此言,恰如五雷擊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姓王名勇,自小身材瘦小自參軍以來毫無建樹,是將軍識人善任調任自己為前軍斥候,又屢有褒獎升任遊擊將軍,是將軍的親近心腹。
但適才將軍所言大不吉利,不由的他六神無主。
“男兒流血不流淚,此未雨綢繆也,也未見得會到如此地步.……”。
將軍抬手整理衣甲,嘩啦啦,甲胄鱗片相互撞擊,黑夜中聲音分外刺耳。
少時整理停當,他身材英挺目光堅毅,雪白披肩隨風飄舞,頭頂紅纓舞動如火。
“此事務必隱秘辦理,勿要走漏風聲,千業寺主持乃我心腹之人,遇事不決可與他商議,去吧。”
“將軍保重!末將去了。”王勇單膝跪地,對著將軍重重扣了個頭,抹去臉上淚痕翻身上馬。
但聽蹄聲得得,黑暗中打馬而去。
“報!將軍,有三騎向此而來,已至裏許開外。”
“列陣!”
一聲令下,三十餘騎沿官道組成三排列陣。
馬如龍人如虎,盔明甲亮,手中長槍泛起閃閃寒光!
不多時,聽得蹄聲陣陣,有三騎手執火把已到近前。
“止步!來者何人?”前方親兵架起長槍擋住三騎去路。
“我兒楊石何在?”
中間一人勒馬觀望,掌中火把被夜風吹得嗶啵作響。
“義父可安好?楊石在此。”
將軍楊石打馬上前。
火光下,隻見當中一騎身材高大威猛,滿臉虯須身披甲胄不怒自威,正是自己的義父,本朝的大司馬王定先。
“事情緊急,娘娘的車駕尚在後方十裏許,我兒先派人接來此處會和。”
王司馬神態疲憊,雖軍旅出身到底上了年紀,又做了多年朝官,每日養尊處優,這番奔波下不禁氣喘難平。
楊石心下歎息,看來自己擔憂的最壞的情況發生了,看義父沒穿朝服一身甲胄,想來也是早有準備,隻是不知最壞的結果又能壞到哪裏去。
但此時不是多想之時,一邊指派兩位副將和義父的兩位隨從,帶領二十餘騎前去迎接貴妃娘娘車駕,一邊催馬來到義父身邊問詢情況。
“你也知道,當今太子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不忿貴妃娘娘獨寵久矣,若等太子即位則我等危矣,當此王上病危之際,此次招你回京,本想和已聯絡的神機營將領,打算在明夜子時起事,不想事有不察被人泄密,反被太子聯合王城都統以及禁軍將領先下手為強,萬幸為父在太子府安插的親信提前告知,才能僥幸逃出,哎,謀事不周功虧一簣。”
王司馬氣息稍複,隻是神情落寞,將掌中火把插在馬鞍上喃喃道:“成王敗寇,又有何言,隻是連累了我兒你了。”
“義父何出此言,你我休戚與共,若義父有事,楊石又安能幸免,隻是眼下情況義父有何打算?”。
“為父自以為此次謀劃萬無一失,沒想到太子隱忍多年,竟然早早暗中控製了王城禁軍,就連西大營也早就投靠了太子,而今後有追兵,前有阻截,為今之計,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顧得眼前了,為父死不足惜,隻是四王子與九公主尚還年少,你須護得娘娘與他二人周全,若能度過眼前危機,想辦法去山北郡,憑借你兄長在山北郡經營多年,或可與太子分庭抗禮。”。
楊石聽罷默然,自己的義兄雖然擔任山北郡郡守多年,可太子畢竟是正統,早晚要繼承王位,難道以後要和王朝割裂?
可要以一郡之地,來對抗整個王朝也是異想天開,也許從今往後隱姓埋名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種種思慮紛至遝來,思來想去也沒有一個萬全之策。
王位之爭尤甚兩軍對壘,可謂不死不休,指望太子網開一麵也絕無可能。
正苦苦思索時,兩位副將護送著娘娘車駕已到了近前。
此地地勢北高南低,楊石抬頭向南望去,隻見距此二三十裏外,有一條由無數火把組成的蜿蜒火龍,亦在徐徐逼近。
又看向車駕,隻見八十多個勁裝仆從,簇擁著三駕帶著轎廂的馬車停在了前麵。
數十支火把搖擺不定,這些仆從都乃娘娘和義父死士,具短裝打扮,手中刀劍出鞘臉上殺氣騰騰。
楊石心下微歎,又舉目環顧看向自己的親信將士,這些大好兒郎今夜不知還能有幾人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