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思君令人老
看到院子裏站的兩個人，二梅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一個是她認識的孫二娘，一個卻是陌生的女子，渾身幾乎濕透，一縷濕發貼在頰邊，長相清麗，有種出塵的氣質。
二梅心裏忽然有些不舒服，對那個陌生的女子莫名產生一絲敵意，大概心裏覺得，這女子給她的感覺就像床上這位公子給她的感覺一樣，雖然她說不出來，卻知道，他們才是一樣的人，和她是不一樣的人。
一雙手忽然將她撥開，二梅一驚，便見床上的公子一臉激動的表情看著院中的陌生女子，眼中有著震驚、狂喜，他急急的探起身，似乎恨不得立刻來到那女子身邊，卻因為身上無力而跌倒在床邊。
“公子，你沒事吧？”二梅連忙將他扶起，終於知道那女子來此的目的，其實在那女子一出現，她心裏便意識到了幾分吧。
“月……”他喃喃出聲，臉上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甚至求證似的看向清平，迷茫的問道，“我沒看錯吧，真的是月來了？”
見清平點頭，他才又看向院子裏的女子，臉上是期盼而渴求的神色。
這副情景出現在他身上，好像有些可笑，可是她卻笑不出來。
二梅站起身，透過窗子喊道：“兩位快進來。”
孫二娘滿臉的笑意，便要進屋，那陌生女子卻愣在了那裏。
她眼中閃過令人看不清楚的光芒，剛進院子看到趙陌第一眼時的喜悅已經消失不見，臉色有些冷，腳步頓了一會兒，才隨著孫二娘進了西屋。
“哎喲，這位公子已經醒了啊……”孫二娘喜氣洋洋的，拉過蕭月，“這位姑娘可真是貴人，昨天這位公子還昏迷著，今天便醒了，定是啊，知道姑娘要來，這是趕著要見姑娘一麵呢。”
聽她這麽一說，蕭月臉色緩和了些，站在床邊看著趙陌，兩人對視，卻誰也說不出話來。
清平適時的出聲，道：“我們還是先出去吧，讓他們敘敘舊。”
說著率先走在前麵。
二梅走在最後，臨出門前又往裏看了一眼，隻見那兩人依然對望，可是卻有種出不出的東西縈繞在兩人之間，讓人看了一眼之後便不想再看。
終於隻剩下兩個人，趙陌怔怔的看著蕭月，低喃：“月……”聲音卻有些沙啞。
從最初見到她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便隻剩震驚，她，怎麽會來這裏？他真的無法想象，她是怎麽到達這裏的，這裏可是萬丈深崖之下，便是派人尋找通往此處的山路，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吧，而且看她身上濕成這樣，隻有她一個人到了這裏？
更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她這個時候，不是該在燕京，該為她的駙馬大選做出一個最終選擇嗎？如何會來到這裏？是，為了他嗎？
前一刻還被絕望籠罩，下一刻心中便充斥了巨大的驚喜和感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個人就這樣俏生生的站在他麵前……
“阿陌……”蕭月積蓄了許久的淚水也終於潸然而下，她猛的撲上去抱住趙陌，眼淚瞬間打濕了他的單衣，她身子顫抖的厲害，仿佛即使這樣哭泣，也不足以發泄她內心的悲痛。
趙陌抱緊她，用盡全部力氣抱住她，感受到她的悲痛，感覺到她的顫抖，趙陌心底驀地湧上無數憐惜，又一次，他讓她為他擔心，為他煎熬，為他受苦……
記憶中也有一次，她以為他會遭人暗中毒手，而跑去給他報信，那時看到她一身狼狽淚水漣漣的出現在自己麵前，心裏便決定，再也不要她為他吃這樣的苦，擔這樣的心。
可是現在……曆史再一次重演，不，比那一次還要嚴重，他不但在她可能與別人定下姻緣時而遲遲沒有出現，未能兌現自己的承諾，現在更是讓她為了他而經受危險！
“對不起……”心痛、愧疚、憐惜、不舍……那麽多複雜的感情包圍了他，他卻說不出任何話來，隻能用“對不起”三個字代替，將她更緊的抱進懷裏，仿佛這樣便能帶來更多的安慰，對她，也是對自己。
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麽久……
對不起，直到最後也沒能及時出現在你麵前……
對不起，讓你為了我涉險……
對不起，讓你傷心難過……
那麽多天的無望等待，每一天，都盼望著他能出現在自己麵前，卻總是失望，直至最後一日，絕望中她仍然不肯相信他是棄了他的諾言，棄了她。
怎麽可以對他一點信心都沒有呢，她告訴自己，曾經，她隻是他身邊的小丫頭，可是為了她，他和他尊敬的四哥對上，為她受傷，他總是護著她，哪怕是在麵臨危險、生死關頭之時。
曾經，他會因為她簡單的一句話，便信了她，不作懷疑，這個時候，她就算是禮尚往來，也該多給他一點信任啊。
可是她沒想到，他未能及時到達的原因，竟然是這樣。當從哥哥口中得知他失蹤的消息時，她尚能維持最後一絲理智，她要找到他，親自找到他，她絕不相信，他會遭遇不測。
他會活著，等著她來找他。這也是她對他的信任。
然而，當站在那萬丈山崖之巔，冷冷的山風吹來，那深的不見底的懸崖，為何會讓她覺得眩暈？好像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走，眼前一陣陣發黑，那時候如果不是哥哥將她拉了回去，她可會直接落下去？
隻是她仍不願相信他已經死了，她不相信，絕不會相信，除非讓她親眼看到他的屍體，否則，她便要親自找到他。
所以不管哥哥怎麽勸說，她依然堅持要親自下山崖找他，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她也不會放棄。她需要這最後的一點期盼，來支撐著她，她更需要親自做點什麽，否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崩潰。
當到達崖下的那一刻，盡管身上盡濕，她也有種喜極而泣的衝動，因為崖壁上那深深的刻痕，崖下的水潭，還有離那裏不遠的村落，都告訴她，她的阿陌一定還活著！
走進村子，一打聽，便知道了結果，這裏幾十年都沒有外人來過，憨石幾日前救了兩個從山崖墜落的人，不過半天便傳遍了村子，所以她這一問，孫二娘立刻便熱心的將她帶了過來。
此時能親眼看到他，看到完好無損的他，被壓抑了太久的悲痛、絕望霎時化作眼淚傾斜了出來，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心裏舒服一些，隻有緊緊的抱著他，才能真正確定，他還好好的！
“幸好你沒事，阿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蕭月的聲音很輕，生怕嚇壞了什麽，卻隱含顫抖。
趙陌心裏一痛，托起她的臉，去擦她臉上的淚痕，眼中流露出一絲痛楚，低喃：“沒事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輕輕的吻落在蕭月的額頭，如輕柔的羽毛劃過心尖，漾起一片溫情，蕭月的淚水再次滑下，晶瑩剔透的水珠打濕瑩白如玉的小臉，趙陌疼惜不已，手指撫摸著她，心疼的道：“你瘦了好多……”
蕭月低低哼了一聲，情緒終於平複了些，她離開趙陌的懷抱，擦幹淨臉上的淚水，一雙眼睛紅紅的，布滿血絲，瞪著趙陌，忽然兩手惡狠狠的捏住他兩邊臉頰，恨恨的道：“你沒覺得我老了很多嗎？”
趙陌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溫情脈脈的笑了，一雙鳳眼高高挑起，仿佛染上了顏色。
他當然知道她的意思。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她，是想告訴他她想念他嗎？可是她知不知道，自己也每天都在想她啊，甚至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以前的他，何曾為了兒女私情而有過憂思？
思君令人老……
此時才知道，原來這幾個字纏繞在齒間，竟有這樣情意綿綿的味道。
趙陌以前性子冷清，臉上也總是一副冷峻無比、生人勿進的表情，隻有在極熟悉的人麵前，才會露出稍微溫和的一麵。然而即使是蕭月，以前也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溫情柔和的一麵，一雙冷峻的鳳眼挑出柔情，眼底的情意呼之欲出，令她一時不禁看癡了，手也不知不覺的鬆了開來。
趙陌順勢握住她的手，她柔軟細長的手指讓他心底一片柔和，看她呆呆的樣子，他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情不自禁的向前，吻上她紅潤潤的嘴唇。
蕭月卻好像還沒回過神來的樣子，被他吻住，眼睛驀地瞪大，趙陌心中一窒，伸手捂住她的眼，低聲道：“閉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隻有唇間溫熱的觸感越發清晰，輾轉吸吮，仿佛向對方索求賴以維持生命的新鮮空氣，若是沒有了空氣，就是渴死、悶死……
兩顆心無比貼近，近的能聽到彼此越發急促的跳動聲，世間萬物仿佛都離兩人遠去，隻剩下彼此，唇齒相依，相濡以沫……
便覺得再也離不開眼前的人，人活不過幾十年，能遇到這樣一個情意相溶、靈魂契合、生死與共的人，便是最大的幸運了吧。
冥冥之中，他和她相遇，相知，相愛，便知道對方便是那個人，隻有唯一，沒有選擇。
所以，他不必問，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裏，她也不必問，為何他願意為她舍棄一切。兩個人的心貼在一起，便是世間最美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