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說再見
皇宮裏的宴會沒什麽新意,還是老樣子,看上去總是一派喜慶的樣子。
縱是火盆燃的再多,和空曠的大殿比起來卻總是不夠,蕭月在那裏坐了不多會兒就覺得身上寒意逼人,冷的發抖。
她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立刻,胃裏燒起了一股熱浪,臉上逼出一抹嫣紅。
代表炎國使臣團出席的是幾個中年官員,蕭月聽到有人稱呼為首的那個曲先生,駱羽沒有赴席,據說是病了。
蕭月想起那天晚上闖入她臥室的那人說的話:“昨天晚上他一個人在院子裏待了一夜,差點凍死過去。”
她記得那天晚上可是下了一夜的雪,在院子裏凍一晚上……再好的身體也扛不住吧。
其實這種宴會她來不來都無所謂,一想到這裏蕭月就再也坐不住了,她側過頭對一直坐在她旁邊的銀杏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銀杏應了一聲,將蕭月扶起來為她穿上鬥篷,兩個人不引人注意的從大殿側門走了出來。
一出來蕭月便打了個寒噤,怪不得在殿裏也覺得那麽冷,好像比前幾天氣溫又低了些。
啊,好懷念她鋪著地龍的房間。
“回去讓小廚房再做點吃的,”蕭月道,“在這種宴席上根本就別想能吃飽。”
“公主放心吧,奴婢早在來之前就吩咐小廚房了,”銀杏笑道:“保管公主一回去就有熱騰騰的飯菜。”
“真的啊,”蕭月一聽更等不及了,這種天氣就適合坐在暖暖的房間裏吃著可口的飯菜,來參加什麽宴會簡直就是活遭罪,於是連連催促銀杏:“快走快走……我們趕緊回去……”
雖這樣說卻也不敢走的太快,路麵上凝了一層寒霜可是相當滑的,一不小心跌倒了就得不償失了。
銀杏小心翼翼的扶著蕭月,兩人剛走出沒幾步,便見前麵路上站了個人影。
因為要舉辦宴會,大殿周圍燃了不少火把,將附近照的一片明亮,而此時兩人還沒走出大殿的範圍,反倒是前麵那人,恰恰站在火光範圍之外的陰影裏。
蕭月心裏剛剛納悶了一句不會是在這裏等著她的吧,便聽那人低低喚了一聲:“朝華公主。”
“……”還真被她蒙對了,隻是這聲音有點熟悉。
“公主……”銀杏低低的叫了句,警惕的望著前麵。
“沒事,別慌。”蕭月安慰一句,倒不怎麽害怕,這裏離大殿還很近,有什麽事招呼一句也聽得到。
不過主仆兩人還是聰明的站在原地沒有動,銀杏問道:“前方何人?”
其實蕭月覺得銀杏想說的是“何方妖孽?速速現形!”
她被自己冷了一下,就見前麵那人慢慢往前踱了幾步,出現在光亮中。
蕭月有種扶額的衝動,居然是趙昊,難怪覺得聲音有點熟。可是她記得她剛才離開大殿的時候還往上麵瞅了一眼,當時這廝正跟父皇交談,怎麽一不留神的功夫,他居然跑自己前麵去了?這速度……蕭月好生佩服。
腹誹完畢,蕭月禮數周到的行了一禮,問道:“陛下怎麽到這兒來了?”
“朕是特意等你的。”趙昊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平靜的好像在說“該吃飯了”一樣。
她怎麽又想起吃飯了……也許是真的餓了吧。
“不知陛下有何事?”蕭月一直覺得趙昊對她的態度有些奇怪,至於哪裏奇怪,她也說不上來,隻是她可沒忘記在趙國時自己曾經差點做了他劍下冤魂……所以之後遇到他蕭月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隻是她恢複了記憶,也想起了那個曾經在齊皇宮裏為質的小男孩,之前趙昊還曾就她的幫助特意感謝過她,所以對他的感覺說恐懼也不是,總之多少有點排斥,不想過多接觸。
“我可以和你單獨說嗎?”趙昊雖然語氣裏沒什麽感情,但是蕭月卻感受得到他的鄭重,而且,這家夥連“朕”都不說了,可見說的應該是私事。
蕭月想想,這裏應該也算是安全範圍,便點了點頭,對銀杏道:“你去那邊等著,我和陛下說幾句話。”
待銀杏走到不遠處,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了,趙昊才走到蕭月麵前,他今夜穿了一身玄黑繡龍紋常服,頭發用玉冠束起,一張臉在火光中越發棱角分明,身上卻有種暗夜的氣息。
他目光靜謐,就那樣靜靜的看過來,蕭月卻驀然間有種想逃走的衝動,那種感覺很微妙,說不上來,似乎是暴風雨爆發之前平靜的海麵,在海底深處靜靜的儲存著巨大的能量,隨時可以噴發出來,又好像那股巨大的能量永遠被束縛在海底,不會有麵見天日的那一天,然而一旦噴發,就是毀天滅地。
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感覺,但是就是讓她想要逃離。
她穩了穩心神,心裏忽然有些後悔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蕭月探尋的問道:“不知陛下想說什麽?”
趙昊垂下了目光,右手伸到蕭月麵前,展開手指,掌心躺著一方手帕。
蕭月不解的看向他。
趙昊手向前伸了一下,示意蕭月拿起他掌心的手帕。
蕭月不知他什麽意思,隻好將手帕拿起,展開——忽然一愣,這手帕看上去好熟悉。
純棉的帕子,下麵一角繡著一個圓形,在火光中泛著銀白色,那是用銀線繡成的,一輪渾圓的月亮。
蕭月忽然想起來,她幼時用過的帕子,幾乎每條上麵都會繡上這麽一個圖案,因為名字裏有個月字,她便突發奇想讓人給她的帕子上繡上這麽一個圓形,是月亮的意思。
她沒想到趙昊手裏也有這麽一方帕子。
咦——不對,蕭月仔細的將這帕子看了又看,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她用過的帕子,都是一個繡娘繡的,是蕭月教她用十字繡的繡法繡成的,可是這方帕子,若是她沒看錯的話,應該是蘇繡。
所以,這並不是她的帕子。
蕭月將帕子還給趙昊,微微一笑:“陛下,這並不是我的。”
“我知道它不是你的。”趙昊並沒有伸手去接蕭月手裏的帕子,而是負手而立,抬著頭看向夜空,語氣悵然:“你記不記得,你曾用過這樣一方帕子,為我包紮傷口?”
“……”趙昊曾經在齊國為質八年,前兩年都是在齊國皇宮的偏遠宮殿裏度過的,他今夜來,是緬懷舊時光來了?
“嗬,你果然不記得了……”趙昊聲音含了些莫名複雜的意味,遺憾,悵惘,傷懷……他忽而淡淡一笑,道:“算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提了。”
蕭月暗暗鬆一口氣,不知為何,她很怕看到趙昊說起以前的樣子。
趙昊目光微濕,唇角勾了起來。那些事情,他一個人記得就好,也許他說得對,他喜歡的,始終念念不忘的,隻是記憶裏那個溫柔嬌弱的小女孩,並不是現在的蕭月,否則為何在趙國與她相遇時,他對她沒有任何感情?
他緬懷的,也許也隻是一段記憶罷了,那段記憶裏的那個女孩,是屬於他的,她會在他傷了累了的時候,安慰他鼓勵他……而出了那段記憶,再也沒有她。
他又何必糾結,何必執著?隻要他擁有那份記憶,就好,記憶裏的她,永遠也不會離開他。
想通一切,趙昊隻覺得心裏好像忽然扔了一個包袱,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心底也澄明一片,仿佛曾經有過的痛苦掙紮都不曾存在。
他邁開步子,向著大殿的方向走去,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執著於過去,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攔他前進的腳步,他應該看到的,是現在和將來。
“等一下!”蕭月近距離感受著趙昊身上氣息的變化,隻覺得他好像忽然哪裏不一樣了,隻是來不及細究,見他要走忙叫住他,道:“你的帕子——”
“送給你好了,”趙昊轉身,唇畔含著明朗的笑意,“曾經你給過我一條帕子,現在還給你……”將帕子還給你,將記憶留給我。
“可是……”蕭月遲疑著說道:“這並不是我的呀。”
“你就當它是你的好了……”趙昊絲毫不介意的說。
“哦……”蕭月將帕子握在手裏,有些回不過神來,既然他要還,為什麽不把她原來的帕子還給她?還她一個仿冒品是什麽意思?
見趙昊又要走,蕭月脫口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來:“你為什麽不把我原來的帕子還回來?”而用一個仿冒品?
趙昊腳步一頓,有幾分無奈的道:“因為……原來的被不小心毀掉了……”
“呃……”這樣啊,蕭月也很無奈,既然被毀掉了,又何必非要用一條替代品還給她?真心想不明白……
“嗬嗬,”趙昊看著蕭月糾結的樣子忽然覺得很好笑,挑眉問道:“你想知道是誰毀壞的嗎?”
“是誰?”蕭月隨口問道。
趙昊用輕鬆的口吻說道:“是你啊,你不記得了?在淮安客棧的那一次。”
“你差點殺了我的那一次?!”蕭月驚呼,隨即反應過來……額,其實她並不是一個記仇的孩紙……
“原來是那次啊……”蕭月訕訕一笑,忽然表情僵住,似是想起了什麽。
“那麽,我走了。”趙昊道,轉過身擺了擺手,身姿瀟灑。
蕭月怔怔的看著他的身影,心裏忽然明白了什麽,默默念道:“再見,再也不見……”
所以,不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