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乘一騎
卿莫鳶愣住了,抬起頭看他。卻隻看到春日微黃的陽光下,他的黑發傾瀉在肩頭,他伸出的五指白皙堅定。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風夜煌看著這一幕,嘴角扯出意味深長的笑。
而楚惜夕,則是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目光中的嫉妒恨不能將這個可惡的女人淩遲處死。
古歿情向她伸出手,指尖泛著明亮的光澤:\"上來。\"
卿莫鳶看到他右手手腕上纏繞著白色的紗布,在纖細的腕骨上,顯得格外刺眼。果然還是受傷了呢。她下意識地咬了咬牙,卻是避開了他的手,自己爬上了馬。
四下響起一陣低低的噓聲,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挑戰城主的權威。
北萱蒼白的臉更加蒼白,而南辰卻依舊保持著亙古的冷漠,然而眼神卻漸漸柔和起來。西嵐氣的都快要跳起來了,還好被東寒死死地按在地上。
這一刻的氣氛如此詭異,連身下的馬兒都明顯地躁動不安了。
卿莫鳶沒有注意到自己剛剛的動作哪裏惹到了身下的坐騎,隻聽一聲長嘶,那馬兒忽然揚起前蹄,拚了命的要將卿莫鳶甩下馬背。
卿莫鳶的第一念頭就是這馬兒定是要為他的主人報仇來著。可是,她要是拉著那仇人的手上馬,才是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呢。
楚惜夕不禁冷哼了一聲,這城中的馬都是她一手喂出來的,肯接受卿莫鳶這個外人才是件怪事。古大哥,我不管你為了什麽要帶這個女人出去,但我會用我的方式來保護你。
就在卿莫鳶被身下強悍的馬甩到地上,眼看就要被那兩隻鐵蹄踩得稀爛的時候,卻是一陣風吹過,帶來遠處木葉的清香。
卿莫鳶恍惚中看見那白色的衣袂,修長的手指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跌進他的懷抱。
有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他們就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中,緩緩落地。
卿莫鳶更是說不出話來,怎麽會,他怎麽會救自己?
古歿情的目光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存在,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他鬆開卿莫鳶,淡淡道:\"看來你不適合騎馬,馬車亦不可用。那你便和我同乘一馬罷。\"
\"啊?\"卿莫鳶不知道他的話從來都隻是命令,而不是征求意見,隻能坐在他的身前,背靠著他溫暖的胸膛,臉恨不能縮到肚子裏。
古歿情接過風夜煌遞過來的狐裘,在卿莫鳶頸間係好,便道:\"夜煌,這幾日便辛苦你了。\"
風夜煌微笑道:\"大哥言重了。此去山高路遠,還望大哥保重身體。\"
古歿情微微點頭,揚鞭而去。
留身後一幹人等,各自不同的複雜神色。
※\t ※※※※※※※※
\"古歿情即日啟程,三日後即可到達貴宮境內,望早日接應。\"
大冰雪宮內,一雙白皙到幾乎透明的手,將這封越過了千山萬水的書信,緩緩丟入爐火中,看著它燒得灰飛煙滅,如血般紅豔的嘴唇挑起一個嫵媚的笑。
\"看到了麽?他果然來了,真是個守信的人呢!\"宮主掩袖而笑,眼底的光芒璀璨耀眼。
\"冰魂,雪魄,記得好好迎接本宮的客人。\"纖細手指輕挑,帶出萬千風情。
昆侖之巔,冰雪之城。傳言昆侖山本是西王母的住處,故經常有人能看到,在旭日東升的早晨或是夕陽西下的傍晚,遙遠的昆侖之巔上會散發出萬丈光芒,晶瑩耀眼,使人如臨仙境。久而久之,這昆侖百裏境內,便成了佛教徒的聖地,再無人敢前去打擾。
又因其位於西北苦寒之地,並非中原武林必爭之地,而朝廷也因著自己的內亂而無暇去治理這塊土地。故近百年來,常有塞外蠻荒之族入侵,並建立了多處秘密據點。其中,以西域王室支持的大冰雪宮便是其中勢力最大的一支。
隻是這麽多年來,中原武林分分合合,隻顧著眼前的名利地位,誰也不肯顧及這塊土地,也間接造就了大冰雪宮勢力的膨脹。
而古歿情此來,既是為著那冰熊膽,也是為了這塊戰略之地。以昆侖山所據西北,與沉諳城所在的東南兩相接頭,到時便能對中原呈包圍之勢,要滅掉那幫奸佞小人,便不會費太多的功夫了。
這個計劃,很早便有了,如果不是因著她的死。
古歿情還記得,自己曾經答應過她,若是待得百年身,他們還存在於這天地間,他便帶著她,走遍這千山萬水,並肩看這天地浩大。手捧一把北國的雪,彎腰掬一捧南國的水,攜手看巫山的雲,累了便憩在一間小屋裏,看門前溪水緩緩流過。聽得孩童吟誦辛棄疾的詩:\"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白發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不敢來昆侖,不敢越過雁門,怕隻怕遇見她時的那棵紅柳還在,至今仍長著盈盈的葉。怕隻怕她指過的雲還在,仍不斷變幻出她的樣子。
渡過湟水,卿莫鳶便已覺察出他的不對。隻是見他時多是這種淡漠的表情,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
一路的景色變幻著,從江南那綠意盎然的矮樹叢一直走到了塞北的大漠黃沙。仿佛是剛出了關卡,那撲麵而來的風就急不可耐地宣示著西北的粗獷。
古歿情依舊是那單薄的白衣,身後的七殺手依舊是不變的沉默。隻有卿莫鳶,被古歿情護在懷裏的卿莫鳶,此刻的心思一點一點地複雜起來。
他送她的鳳鸞劍就在手心,他的胸膛近在咫尺,為何卻下不了手?為何?
身下的馬猛然一頓,便聽得刀劍相接的聲音響起。又是伏擊。這一路走來,遭遇的伏擊不下十次。每次卿莫鳶都隻能在古歿情的懷裏,看著七殺手的劍一個個穿透來人的喉嚨,猩紅的血灑了一地。
七殺手的臉上從來都沒有表情,仿佛,他們殺死的,隻是一隻隻老鼠,或是,一隻隻螞蟻。
卿莫鳶揚起頭看古歿情,他漆黑的眼眸裏沒有一絲波瀾,隻是駕馬往前走,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
這樣的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樣的環境,才能造就出這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