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之約
“爸,好香啊。”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望著麵前的蛋糕店,用力吸了一大口,不停咽著口水。
“想吃嗎?”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人一手牽著這個男孩,另一隻手在兜裏緊緊的拽著。
他的兜裏有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加在一起大概四百多塊。
四百塊對於買一塊蛋糕來說綽綽有餘。
“還是不要買了,你說過,要是沒錢,咱們就回不了家囉。”小男孩咬咬嘴唇,用腳尖在地上來回刮了刮。
行駛於蜀省與帝都之間的火車,最便宜的座位是236塊,如果超過一米二就得買半票,一個大人帶一個孩子,一共354塊,如果在火車上不吃不喝的話。
“早兒真乖,”男人從兜裏把手伸出來,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蹲下身子,兩手放在孩子的肩膀上,嘴角輕輕一揚,“或許我們可以買個小一點的。”
早兒是男孩的乳名,他的全名叫李早。
蹲在李早麵前的男人是他的父親,叫李進。
“Hello,小朋友,姐姐送你個氣球好不好?”一位穿著某教育機構T恤的小姑娘彎下腰,朝李早遞來一個氣球。
李早雙手背在身後,緊緊抿著嘴唇,睜大眼睛望著李進。
李進慢慢站起來,牽著李早往身後藏了藏,對小姑娘禮貌的說道:“謝謝,不用。”
“不要錢,真的是送給小朋友的,你瞧瞧,小朋友多可愛呀,你看看,小朋友多喜歡這個氣球呀,你是他哥哥吧?”姑娘巴拉巴拉說個不停。
“我是他爸。”李進平靜的說道。
“啊?真……真的看不出來,嗬嗬。”姑娘一臉驚詫,麵前兩人的年齡如若細思的話,挺恐。
28小時的車程裏,他已經被同行的旅客們問過無數遍,對於小姑娘的這種反應早就習以為常了。
不過,姑娘沒有打算放棄,默默給自己加油打氣後,繼續熱情洋溢的對父子倆推銷:“先生,你就幫孩子領一個氣球吧,我們一分錢都不要,隻需要填個姓名和手機號就行,真的!”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東西。”他答得很坦然。
他帶著早兒住在山裏,根本沒有信號,也沒有電。
手機對他來說跟一塊鐵疙瘩沒有二樣。
“啊?不是吧,現在居然還有人沒手機?”姑娘再次上下打量著父子二人。
李早穿著一件米白色的背心,一條深藍色的短褲,腳下踩著一雙黑色的布鞋。
李進則穿著一件灰色的亞麻布襯衣,一條黑色運動長褲,一雙白白淨淨卻傷痕累累的運動鞋,不僅如此,他還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像極了進城務工人員。
另一個同款T恤的姑娘靠了過來,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講了幾句,接著嫌棄的看了一眼這對窮酸的父子。
她笑了笑,彎腰把氣球塞到李早的手中,摸摸他的腦袋,轉身走回遠處的工作台。
“爸,你為什麽不肯要這個東西?”李早把氣球抱在懷裏,輕輕捏了捏,笑眯眯的問道。
“還記得爸爸說過的話嗎,不是每個人都是好的。”李進扶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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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啦!
不是每個人都是好的,就如同不是每條蟲都是壞的!
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你剛才差點害死我們!
聽到了沒有?”一個中年男人把一個男孩摁在地上,扯下褲子,拿藤條朝著孩子幹癟的屁股狠狠抽了上去。
啪、啪、啪、哢!
藤條斷了。
幾道通紅的血印子一下就冒了起來。
“爹,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男孩咬著牙,忍著痛,一滴眼淚都沒有。
小小年紀承受著他不該擁有的成熟。
“進兒呀,記住啦,我這都是為你好!去吧,把院子裏的罐子喂一遍。”中年男人說完便將斷成兩截的藤條使勁一丟,藤條嗖的一聲掉進雲霧繚繞的山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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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咱該喂那些罐子了。”早兒的話把李進的思緒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不急,先喂早兒。”李進緊緊牽著他,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向蛋糕店。
“喜歡這個嗎?”李進指著一塊用碟子裝著的正方形黑色小蛋糕,“等蛋糕吃完了,碟子還能繼續使呢,對不對?”
“嗯!”早兒抱著氣球,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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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一塊歐式骨瓷圓碟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旁邊是一張典型的意式大床,床上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男人,一條金色的薄被正好蓋到大腿的位置,鼻孔裏插著氧氣管,氧氣管的另一端連著床頭櫃上的造氧機,造氧機裏不斷冒泡,機器的塑料管中一顆鋼珠差點被巨大的壓力推出來。
床的左前方站著一排傭人,右前方站著一排西裝筆挺的小夥子,全都深深埋著腦袋。
在床的正前方,站著一個村夫打扮的老頭子,麵如土色,身體消瘦,雙手抱在肚子上,瞪圓了眼睛望著地上碎掉的碟子。
“這就是你們給我找回來的人?”老男人強忍著怒氣,抬起手,顫抖的指著麵前的老頭。
“老板,他真的叫李先。”西裝男中間一個體態稍胖的男人答道,眼睛心虛般的猛眨。
“你叫李先?”老男人閉著眼睛用力吸了一大口,緩緩睜開眼睛,嚴肅的問道。
“我豆叫李仙。”老頭子帶著蜀省口音自信的答道。
“先人的先?”
“對頭,仙人的仙。”
“棋盤山上的李先?”
“呃……我住棋盤山腳。”腳的發音還是土裏土氣的jio。
老男人抄起另一個床頭櫃上的瓷碗,又是用力一砸:“飯桶,全特麽是飯桶!”
“大哥,嫑生氣,我豆是李仙,沒得毛病撒!”老頭子臉上長滿了十萬個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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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李先的兒子?沒想到已經長這麽大了,還這麽俊,”病房中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婦人側躺著,正打著吊瓶,慈眉善目地瞅著麵前的帥小子,“令尊可好?”
李進搖搖頭,歎了口氣道:“家父已經不在了。”
“咳咳……”老婦人驚得突然坐起來,連連咳嗽,神色慌張,“他是怎麽走的?啥時候的事?”
“是意外,采草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了山,都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他答得異常平靜,就像在講陌生人的遭遇一般。
“哎,希望我能挺過這一次,親自去給他上一注香。
不管怎麽說,令尊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老婦人往後麵靠了靠,靜靜吐了口氣,“當年我查出腫瘤,醫生宣判,說我最多還能活三年。
嗬嗬,結果我命大,遇到了令尊,竟多活了三十年。
每過十年,他都會來替我換條蟲子。
沒成想啊,我還在呢,他卻先走了。
該死的人活著,該活著的人卻沒了,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公平。”
李進走到床邊,卸下書包,從包裏取出一個很細的竹罐子,罐子外麵裹了一層黑色的蠟。
接著又從書包的側兜拿出一塊幹枯的木塊,用火點燃,衝老婦人點點頭:“阿姨,我們開始吧。”
說完,他把木塊上的火焰吹滅,遞到她鼻子前方晃了晃,一縷如絲帶般的白煙飄進鼻孔中。
很快,一條黑色的蟲子從其中一個鼻孔鑽了出來,差不多有筷子那麽粗。
兩分鍾後,李進把罐子重新放回書包,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聲說:“已經換好了。”
“你的手法比令尊的還要嫻熟。”老婦人讚歎道。
“那是因為他老了,手不穩。”李進謙虛的解釋道。
“不,哪怕退回三十年前,在他最年輕的時候也比不上你,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她眼中閃爍著激動的淚花。
“阿姨,十年後再見。”他鞠了一躬,背上書包正要離去。
“吖!嗚嗚嗚……”門外傳來李早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