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簪子
即便是在第一上仙冷子卿的麵前，他也總是魅笑輕佻，何嚐有過懼色？可如今為了她，為了她這麽個貌毀之人，他竟甘願在人間街頭與一個小商販糾纏許久，隻為給她買支她鍾愛的簪子。究竟是他癡了，還是她傻了？
林惜若躲在巷口，望著眼前的那幕，心一陣一陣的抽搐，似有洶湧浪潮在五髒六腑間沸騰起來，緊握匕首的玉手不由得抖顫，終於一個沒握住，從手中滑落下來，在地上打著旋兒，“叮當”作響，久久不歇。
刹那間，從攤主那裏小心接過簪子的冶墨魂，有了警覺。心忽的上提，迅疾移步，一個轉身便已來到巷口。望著遠去的背影，飄揚的鬥笠，他的心驀地一緊。
不經意的低頭，兩眼之中驚現一把匕首。但見那匕首透著與夏日截然相反的寒意，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冶墨魂彎腰拾起，微顫的手握緊匕首，再次抬眸，望向她離去的方向，眉宇之間盡是道不出的複雜情緒。
一夜無眠。二人的心思，在一夜間變得透徹，心卻傷得不行。
第二日，清晨微露。
林惜若再也躺不住，早早的便起了身。打開房門，不料正巧遇見冶墨魂從房裏出來。一大早就撞了個正著，沉重的心不禁又是一震。同樣無眠，這種事她不用問也能知曉。
好像彼此心知肚明，卻也因此莫名少了許多的話，多了幾許尷尬。並肩下了樓，他依舊如春柳般的笑著，為她挪開座椅，讓她舒適就坐。
然而，觸上他溫潤眉眼的瞬間，她的心海卻泛起圈圈漣漪，詫異的望向他仿若不知的模樣，她的身子不禁微微打顫。
“冷嗎？”冶墨魂緩緩湊到她的耳旁，關切的問道。
林惜若微驚，沒有抬眼望他，隻搖了搖頭。她本有一大堆話想與他說，本想問他一切真相究竟為何，可在此刻，這些話她竟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昨夜她驚慌失措的逃走，他肯定看到了她的背影，通過那把匕首，他也該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他如今怎麽還是這般淡定自若？他難道不該防備她？不該詰責什麽嗎？為何還要對她這樣的好？他究竟圖什麽？
單薄的身子還在簌簌戰栗，是恐懼，還是心虛，她自己也辨不清。隻覺忽然間不住摩搓的雙手被人握住，一股暖意猛然衝上心頭。
她終於忍不住抬眸去看他，卻聽他語帶急切的問道：“林姑娘，你的手怎麽這麽涼？”
林惜若靜靜的望著他，良久也未能回神。那樣溫柔迷人的目光，並不來自慕紫瑛，而是來自眼前之人－－冶墨魂。那都不是裝的，而是真真切切的，源於麵前的人。
原來，不是他入戲太深，而是真的發自肺腑。原來，這一場戲，一直都是她一個人在唱，而且唱得如此拙劣。
若是她昨夜沒有跟出去，也就不會看到那一幕，他也就不會知道她的心思。或許她會殺了他，而後帶著未明的一絲缺憾，了此一生。又或許她殺不了他，他們從此兵戎相見。
但不管是何結局，她都不會像如今這般痛苦煎熬，也不會讓他體會那種明明近在咫尺，卻彼此苦不堪言的痛楚。
良久過後，她終於晃過神來，將雙手慢慢從他的手心抽離，就像形成一種無形的隔閡。她收回愣怔的目光，逐漸低頭垂眉，輕言道：“你……難道不想問我點什麽嗎？”
冶墨魂的心神一晃，忽又恢複笑容，似是有些好笑的反問：“我該問你什麽？你這大早上的是怎麽了？難不成夜間做了噩夢？雖說夢由心生，但夢終究隻是虛幻，實在不必掛在心上。”
林惜若一聽他這番話，倒是覺得有些趣味，想笑卻怎麽也做不出表情。她倒希望昨夜隻是一場夢，但究竟是噩夢，還是美夢，她著實下不了定論。
冶墨魂見她苦著臉，彎了彎唇角卻也足見勉強，便又開了口：“小若若，閉上眼。”
林惜若麵色微改，頓了片刻，也還是閉上了眼。“小若若”，他終於還是願意承認了。她如是想著，內心剛有了些微的鬆弛，卻又霎時一緊。
“好了，睜開吧。”話音剛落，她便立馬伸手去摸，確是那支發簪無疑。他可是為了她，將自己最為珍愛的畫扇也給了別人。如此想著，她的心海又無休止的澎湃起來。
“怎麽樣？喜歡嗎？”他笑得如此璀璨，不因這副偽裝出來的容貌，而因他是冶墨魂。可縱是如此，他在她的心中泛起的，也終究隻能是苦水。
她終於忍不住了，她的心都快碎了，他又何苦再逼她？
林惜若伸手拔下發簪，遞還給他，聲音低沉而堅定的道：“對不起，這支簪子我受不起。”她如何受得起這份人情？她在昨夜還想刺殺他來著，她還有什麽資格擁有？！
冶墨魂心中一陣波瀾，望向她的眼，還是柔情滿滿，卻在不知不覺中平添了些許自嘲。就因為他曾經不知深淺的為魔王辦事，就因他曾經不懂人情的屠了以虛派，她便連一支簪子都不肯收下麽？他的東西在她眼裏就這麽肮髒不堪麽？
終歸是他自己造下的孽，便該由他親手償還。
他冷冷的笑了笑，卻是極淡極淡。他接過林惜若雙手奉還的簪子，有意避開她的玉手。那溫度，不該他來給。她收下的，也隻會是那個人指尖的溫度。
還沒等他醞釀好，林惜若竟率先發了話：“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她已想了許久，話至嘴邊卻總被咽回，而這一次她終於有了勇氣，她要問，問個清楚。
語氣淺涼，在他聽來，即便在炎炎夏日也讓人略感心寒。為了什麽？如今問這個還有什麽意義？他隻盼她早日動手，也好了卻他的痛苦。於是，他有些漫不經心的淡淡道：“因為我希望看到你的笑容。”
聲音漸沉，卻在她的心中激起千層浪，她又問道：“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他複垂眸，將萬千思緒盡掩眸底。
褪去一身驕傲，隻為紅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