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蠻荒絕歌
鐵製的手銬緊緊的掐住她的手腕,竟像是專門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迸裂的傷口因為他高頻率的拉扯,張開著血盆大口,粘稠的液體一點一點的沁出,蔓過慕紫瑛扔給她的青袍,不間斷的淌下,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開出嬌豔的紅花。
鐵鏈隨著二人一快一慢的步伐無規律的震動著,發出深邃沉悶的聲響來。好似遠古傳來的編鍾之音,和著腕上清脆的羽鈴聲,在空中飄蕩著悠遠的沉重與滄桑。開滿一路的嬌豔紅花,在這沉重的底調裏奏響了殘敗的靡靡之音。
林惜若的大腦裏還存了不少意識,足以供應自己求存的欲望。也不知是這一路太過漫長,抑或是走得太過艱難,她總有種這條路根本沒有盡頭的錯覺。
羽鈴隨風漾得歡快,叮當叮當的直往耳朵裏鑽,眼前似夢非夢的顯示出這個地方最真實的麵貌來。
他領著她時而走在土坡之上,狹窄的土路被往複交錯的車痕軋出無數條深淺不一的道道來,耳畔逐漸響起車軲轆碾地的聲音。越來越近,空寂的曠野上空忽然夾雜起鞭子抽打、皮開肉綻的聲響,劃破天際,直擊心肺。
過了沒多久,車馬的聲音混合著浩浩蕩蕩的從側麵襲來。麵前那人似是停了下來,駐足等待著這隊足有幾十米長的車馬浩然而過。
她沒看清那車馬之上裝的是什麽,隻看見數個手持長鞭的人穿著錦服,正在不停的鞭打著那些不堪重負的苦力們。忽然間,一聲嗬斥隨著火辣辣的鞭笞,狠狠的打在一個上身青銅色裸露在外的老人身上:“老東西,裝什麽死哪!快給我起來!”
“聽見沒有,起來!”見鞭打不起作用,那吏想也沒想,便直接上腳,使勁朝那瘦骨嶙峋的老人直奔實處踢去,“嘿,你不起來是吧?我看你起不起來!”見老人躺在地上仍沒有反應,那吏怒了,越發拚命的鞭打起來。
林惜若拖著血肉模糊的身軀,費勁的挪了挪腳步,誰知,身前那人竟是將鏈鎖猛然一翻,身子便不由自主的轉了一百八,她即刻仰麵摔下,瞬間塵土飛揚。
之後沒多久,便聽頭頂不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好了好了,人都已經死了,犯不著為個死人生這麽大的氣吧!你,負責把他拋到山下去。行了行了,看夠了沒!前麵繼續走!聽到沒有,你也想死嗎?!”
車輪軲轆碾地的聲音,飄蕩在飛揚的塵土中,漸行漸遠。終於,她什麽也阻止不了。
他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繼續這段別樣的旅程。
羽鈴叮當入夢,夢醒卻又驚魂。
他領著她時而走在一片水窪旁。由於地勢較低,坑坑窪窪的地方總能積起一些水來。然而此處多泥,水窪浸泡著柔軟的泥土,混著雜草、糞便,調和出天然的汙濁之色來。即便此時很渴,但她對那樣的水也起不了半點興趣。
可就在這時,一位黑癟的老嫗卻赫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當中。但見那老嫗整個幹瘦如柴的身子如一堆破爛雜物般的側倒在地,她慢慢的將脖子伸到水窪旁,如飲甘泉般的喝著那令人作嘔的渾濁之水。
她看在眼裏,心中立刻湧上了一股莫名的酸楚,那場景實在令人不忍直視。刹那間,又是驀地一拽,手腕上被扯出一條狹長的血印來,她的腳步猛地一緊,視線中又隻剩下一個奄奄一息的黑影,在渾濁的氣息中苟延殘喘。
而苟延殘喘著的,又何止他們?又或許這並不是苟延殘喘,而隻是一種生命原有的形態,一種卑微到無可奈何的形態。
林惜若繼續著自己無可奈何的腳步,麻木到神經的狀態,或許更適合此時卑微殘存的她。可是,她學不會麻木,若是真能變得麻木不仁會不會更好呢?會不會就沒有那麽多痛苦了呢?
一陣狂風卷起泥土的氣味,伴著嘴角風幹的血腥味,飄至鼻端。風中空蕩蕩的,聽不到任何回答。
她不再做夢,隻是持續著自己半昏迷的狀態,兩眼無神的望著前方。忽然間,耳旁傳來了陣陣嬉鬧聲,想是總算來到了有人的地方。
抬頭望去,果真是一座低矮的村莊,嫋嫋的炊煙繪出了蠻荒之地少有的溫馨與寧靜。孩童們歡快的嬉笑聲,伴著春風,如絲綢般溫柔的拂麵而來。
可就當她伸長著脖頸,還想再多欣賞這片刻的溫暖畫麵之時,視線中逐漸清晰的場景卻如一把鐵錘,立馬砸碎了她心中虛構的夢。
“駕駕駕——”眼前甜美的小公主,此時竟如一個夢魘般,張揚著令人戰栗的舞姿。一個被騎在小女孩身下的七尺男子,正積極的配合著她的驕縱指揮。
突然,那小女孩將套在那男子脖間的粗繩猛地一拉,被勒緊的脖子瞬間又被烙上一條粗痕來,那男子漲紅著臉被迫仰頭,“咯咯”笑了許久後那小女孩才算放了手,繼續駕起了她的大馬兒。
另一邊,一個年僅八、九歲的小男孩背對著林惜若的目光,他的手中正舉著一個熱騰騰的白麵饅頭,似是在向誰炫耀著什麽。角落裏,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猛地睜開了雙眼,虎視眈眈的盯著男孩手上的饅頭。
林惜若這才發覺,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原來是個人。走近之時,便能看見那人身穿一件襤褸黑蓬,身上臉上滿是汙濁不堪。如同一頭黑夜裏饑餓的狼,他盯著白麵饅頭直咽口水。
終於,他忍不住衝了上去,可就在這時,那小男孩拿起饅頭在空中晃悠了片刻,隨即像耍狗一樣的將它扔了出來,饅頭直直的落在了泥塘裏。
那黑蓬男人發出古怪的聲音,爭搶不得,繼而又見饅頭飛出的弧線,於是一個箭步,立馬追了上去。不見絲毫猶豫之色,他即刻撈起泥塘中的饅頭,死死的拽在手裏,狼吞虎咽的啃了起來。
小男孩隨即叉腰大笑起來,對著佇立門口的男子說道:“阿爹阿爹,那人竟然在吃那麽髒的東西呢!真好玩!”那男子但笑不語。
林惜若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身子驀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