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章 茫茫再是空
想是這兩日皇上總愛來了我黎淳殿,那些個宮婢自然也勤快,前後不過兩刻鍾便傳膳,禦膳房該早已準備妥帖,隻待通傳。
這一日的膳食倒比前些日子豐富了許多,一方圓桌已被滿滿挨近擺放。
前菜三品: 年字口蘑發菜、萬字麻辣肚絲、福字瓜燒裏脊;禦菜二品:紅梅珠香、宮保野兔;膳粥一品:紅豆膳粥;膳湯一品:蓮子竹蓀;餑餑二品:芝麻卷、棗泥糕;與點心兩道:茶食刀切、杏仁佛手。
如此十一道菜肴,卻讓我有些嫌惡,胃裏再次翻湧幾乎嘔吐,幸的皇上擔憂了我身子弱,一路扶著出到外庭用膳。
爾漫姑姑等人恭敬地站了我們身後,我自是陪同皇上微坐,方才執起碗筷,外間突然踉蹌跑過一小公公,不知從哪個宮裏過來。隻是臉上微微帶著淚痕,更是喘著粗氣,不等通傳已闖進來,‘撲通’跪在地。小栓子等人更是攔不住,也忙的跪地,匍匐了身子待罰。
“皇上開恩,快去看看平芳儀吧!”原是如今最受寵平芳儀宮內的人,怪了可這般急躁忘了規矩。可這小公公倒是動情,也不管是否有了罪,眼淚和著鼻涕雙流,一副楚楚可憐之貌,倒有幾分忠心。
“平貴人怎的?”皇上輕輕放下手中筷,卻依舊淡淡語調。
“啟稟皇上,今日下午太醫來報,說是娘娘懷了龍胎,不料娘娘歡喜之餘太過性急,想將這喜訊親口告訴皇上,疏不知剛出了纖羽殿,因那青石路凹凸不平,娘娘腳下不穩,就這樣直直摔了下去,不慎……”
“不慎怎樣?”皇上已微微震驚,站了起身,臉頰透過些許急色。我亦是緩緩離座,本想輕拉過皇上袖口,卻被他的威嚴所攝住,呆呆立於遠處,靜默。
“不慎滑胎!”話一出,所有人均已無言,皇上更是焦灼模樣大步跨出殿們,小公公忙的自地麵爬起,再次踉蹌著出去,薛公公等人同樣追隨而去。不過短短半刻鍾,黎淳殿內隻剩下我與滿滿一桌菜肴,心跌入穀底!
皇上至終未回頭望我一眼,我更是沒講一語。我知道,這偌大後宮隻有大度心懷才能得了恩寵,可是誰人甘願同別人分享了夫君,還毫無怨言?我鈕祜祿?宜婂這一生……光陰荏苒、卻無了出頭之日?
“主子!”爾漫姑姑在我身後輕言,縱然機關算盡,也不敵他人一席簡短話語。
“都起了吧,把這些都撤去!”我淡淡吩咐,突然間仿若被抽去精髓般沒了力氣。
不多會整個內殿已收拾了趕緊,各自無話忙了去,隻剩下爾漫姑姑。起身幾步靠了門簾,屋外仍舊涼風習習,吹到淡薄衣衫之外,透過點點冰冷。
“主子將外套披過吧!”姑姑不知何時拿過紫色衣袍與我搭在肩上,站於我身後,素淨!
“姑姑,是否婂兒真無了這緣分,總是蹉跎!”我淡淡相問,亦是自言自語。
“主子無需太過掛心,這樣的事畢竟實屬意外。若想留住皇上,隻得將心留住!”
“說起來倒是那樣簡單,後妃縱千,各有所長,拿了什麽與之計較?”我輕言,淡淡思緒已無初進宮闈的萬分勵誌,腦海盡是奉先殿內姐姐蒼白肌膚。
再過十日姐姐遺體便會入土皇陵,我又該拿了何物送她?
“主子……”
“攜了箏同我去鳳釵亭!”我吩咐,已向了園中行去。
黎淳殿外是一條彎曲蜿蜒的石子路,直直盤旋朝了前方延伸。稍行不過十步便是大片湖水,晚春時分荷葉茁壯蔓延,巍巍一池。水中魚兒更是舒心慢遊,搖動了尾巴穿梭,卻不曾被伶俐荷莖刺傷。
鳳釵亭依舊矗立風中,不曾半分變更。望著姐姐所提之詞淚清盈,充溢了整個眼眶。斜靠了石凳微坐,任風吹拂了衣袍翩翩,‘噗噗’作響。
身後漸漸傳來細細腳步聲,由遠及近,卻是爾漫姑姑於婼喬抱了琴過來,火紅的顏色倒影過水底,刺入瞳孔,微攝。
雙手抱過箏重重擲於石桌之上,發出‘鏗鏗’碰撞聲,這往日視如珍之物,此時也不甚愛護。指尖瞬間撩過琴弦,卻是一首《詩經》中《淇奧》優雅旋律,可我不知為何這般落寞心境之下可彈出如此唯美之樂,這樣讚賞了男子的華美氣度: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隨琴音漸起,淡淡回憶至私塾內堯睿始,到奉先殿被利用的湟洛將軍釋予烙,與最後傾心的皇上,這樣美好的幾位男子,竟隻剩下欺騙與利誘,我到底是怎麽了?
可在思緒越加雜亂之時,遠處響起另一方笛聲,同我輕輕附和,我稍作停頓,再起漸漸與之融為一體。那樣熟悉的感覺想是湘垣王,以前便時常同他一起演奏,隻是那是他隻不過為私塾先生,如今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
“小姐這是?”婼喬立了在我身後開口,語氣裏盡是不能遮掩的喜悅。
“許是湘垣王的笛奏!”我開口,肯定了她的猜測。縱然如今已知身份之別,婼喬依舊放不下這份濃濃的眷念,那樣期盼了的眼眸、怔怔!
這一夜同了婼喬一同固守鳳釵亭,涼風作作不覺涼,腦海裏重複著所有認識的人。阿瑪、額娘、哥哥們、姐姐、癩頭師傅、皇上以及越來越多記不清模樣之人,他們所做之事,所言之語同鬼哭狼嚎般充溢了整個思維,爭先恐後幾乎令人作狂。心糾結著疼,身子開始顫抖,手更是不聽了使喚,猛然一怔,緊繃的琴弦耐不住負荷、折成兩端,輕音戛然而止!
“主子!”爾漫姑姑話語傳入耳膜,混亂思緒同樣豁然停止,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