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場麵辣眼睛
走南闖北這麽多年,大小場麵也見過不少。
胡炎沒有慌神,抬手很自然的一拍搭檔肩膀,找補了一句:“謔,這都不夠,難不成還得來盆米飯?”
高鋒同樣不是新手,隻是一時迷了心而已,一經提醒,立馬醒過神來。
他趕緊接道:“米飯就算了,光菜都吃不完。”
胡炎歎息道:“唉,吃是吃不完,可咱沒得吃。”
“怎麽?”高鋒疑惑道。
胡炎雙手一攤:“我兜裏沒帶錢!”
“饞我呀!”
底亮,胡炎和高鋒鞠躬下台。
“好好好~~”
“啪啪啪~~”
雷鳴般的掌聲、叫好聲響遍全場,演出結束,終於要下了滿堂彩。
老觀眾聽樂,還聽好,此刻甚至比新觀眾更加激動。
過癮。
太過癮了。
墊話的節奏好,小包袱三翻四抖,整個大段也在按三翻四抖走。
後麵的貫口,更是快的跟開車似的。
不是國道,而是高速公路。
別說年輕演員,甚至比部分老演員都要順溜。
不容易,有多少年沒聽過這麽出彩的版本了?
這個小徒弟不得了。
與前場觀眾的反應不同,後台的郭德剛和於慊,眉頭可已經皺了不少時間。
不時,郭德剛問道:“慊兒哥,您聽出了他的氣口在哪兒嗎?”
“沒聽全,我感覺他的運氣很奇怪,倒是跟戲曲門的法子有些像。”於慊表達得很慎重。
是了,就是這種感覺。
郭德剛點頭認同,沒有再說話,不過胡炎的地位,在他心中再次猛抬了一大截。
年輕,有活,品性也不錯,這個小師叔水很深呐!
想罷,郭德剛幹搓了一把臉,趕緊把心神往回收,因為他們要上場了。
台下的掌聲還在繼續,胡炎一臉微笑的下場。
上場,身前的掌聲,代表你過去的名氣。
下場,身後的掌聲,代表台上表演的認可。
“這是我的掌聲!”胡炎心裏當仁不讓道。
頭炮結束,效果應該算好的了。
當然,最後還得看郭德剛的態度。
誰讓人家是班主呢?
剛一避開觀眾的視線,前麵的高鋒突然扭頭,對胡炎豎起了大拇指。
“師叔,您的活兒真好!”
“您的馬屁真一般,哈哈!”胡炎笑道,“鋒哥,跟郭哥和慊兒哥一樣,咱私下也平輩論交吧,叫我一聲大炎就成,這樣自在些。”
高鋒腳步一頓,旋即笑道:“好的,大炎。”
倆人沒走幾步,胡炎抬眼便見下場口蹲著幾個腦袋。
腦袋下麵掛著的臉,個個年輕有朝氣,正是在這裏學活兒的小徒弟們。
班子後台的規矩不少。
比如長幼有序,尊師重道,不許打架,不許亂跑,不許隨地大小便,不許光屁股進來……反正就是不少。
當然,各個位置也有講究。
上場口,隻允許“把場”的長輩,或是即將上台的演員停留,其他人沒事不得靠近。
而下場口,除了離場的演員,也允許小學徒們呆在這裏。
他們每天來到後台,先是忙各種雜事,比如燒水泡茶,打掃衛生等等。
等忙完手上的事情,下場口便是最好的去處。
師哥、長輩們在台上的使活兒,他們便在這裏跟著學。
什麽動作、身段、表情、吐字、觀眾反應,可學的東西多著呢。
行話管這叫“熏活兒”。
學藝過程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
熏沒熏過活兒,用不用心學,人勤不勤快,等你一上台便直接能見分曉。
手藝這玩意兒,上瞞不了天,下瞞不了地,中間連人都瞞不住。
站在台上,誰難受誰心裏清楚。
無疑,胡炎上台不難受,下場口的這幫小學徒看他的眼睛都在發光。
年紀相仿,能耐如斯,很佩服,也羨慕,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師叔辛苦!”
“師兄辛苦!”
此刻見倆人下台,小學徒們紛紛見禮。
後台無人不認識高鋒,甚至有時做夢都還會罵上兩聲。
“忒不是人揍兒跌。”
“你龜兒瓜娃子。”
“摁娘個腳。”
“打死你個龜孫!”
“你個癟犢子玩意兒。”
下半句倒是很統一,接的全是:“讓你給我布置這麽多功課。”
唉,老師難當,誰讓高鋒是傳習社出了名的嚴師呢?
“師叔”叫的高鋒,那“師哥”自然叫的便是胡炎。
自打德芸社的名氣見漲後,這種同行過來串場,蹭名氣的事情很常見。
前麵有師父和大爺親自迎接,那指定是哪位名家的後輩。
來頭不小,能耐不錯,稱一聲“師兄”,沒什麽毛病嘛。
不然,還想讓我們叫“師爺”不成?
這裏可是咱德芸社的地盤,哼!
隻是高鋒一聽,平地被絆了一個踉蹌,差點沒栽個跟頭。
這些渾小子還真敢叫,這麽作死的麽,罰抄一段《太平歌詞》夠不夠?
不過,他沒有挑明。
郭德剛都沒有發話,自己多什麽事?
小學徒們哪裏知道這些,在自家的地盤上,他們可從來沒有吃過外人的虧。
目光很自然的略過高鋒,隻在胡炎身上掃動。
胡炎也沒有端著,笑著抱拳回禮:“兄弟們辛苦。”
小學徒們興致更高了,嗯,不錯,這家夥很上道。
值得結交!
“師兄,您的表演真棒!”
“你捧了。”
“師兄,您的貫口練了多少年呐?”
“一直練,得有個十五六年了。”
“師兄,您這版《菜單子》是自己攢的嗎?”
“不是,是老活兒,隻是版本有點老,有些詞兒我也改了改。”
“老活兒,我怎麽沒聽過?”
“哈哈,用心去找,老活兒裏麵的好玩意多著呢。”
胡炎沒有不耐煩,有的沒的,都笑嗬嗬的回答。
場麵很和諧,隻有高鋒的心,被那一聲聲的“師兄”,叫得顫兒顫兒的。
同時心裏還在默念著數字:“兩段,三段,四段……”
好家夥,這轉眼都快半本了。
胡炎正聊得熱切,突然肩膀被人從後麵一摟,旋即一道公鴨嗓響起。
“師弟,你以前混哪個園子的?”
聲音實在難聽,感覺耳朵正在被切割,鈍刀子,一字一下,很殘忍。
不但如此,耳朵受苦的同時,鼻子也跟著遭了秧。
一股股大蒜味,毫不客氣猛往裏竄,簡直要把人熏暈過去。
要命。
胡炎一擠,身上的皮球被輕輕彈開。
轉頭瞧了好幾眼,這才認出來,摟自己的人是燒餅,藝名朱芸峰。
十九歲,胖子還是那個胖子,隻是臉上的麻子已經基本看不見了……可惜。
胡炎笑道:“我以前到處瞎混的,以後就在班子裏演出了。”
“嗯,不錯!”燒餅用挑豬肉的眼神,上下審視了好幾眼,“我叫燒餅,打小跟著郭先生,咱可是正經八百的兒徒,以後在後台有什麽事兒,你隻管跟我說,我罩你。”
高鋒一聽,心裏直歎氣,唉,半本頂不住了,至少得全本。
渾小子太作死,小師叔太隨和,場麵太辣眼睛,這裏根本不適合正經人呆。
高鋒朝胡炎略一拱手,轉向直接走了。
胡炎心裏憋著笑,臉上認真道:“好,那就先謝謝燒餅兄弟了。”
轉眼間又收了一個小弟,瞧瞧咱這牌麵?
燒餅心裏很爽,胖手一揮,豪氣道:“嗨,這根本不叫事兒。”
說完,又要過來摟肩膀,活脫脫一副江湖大哥大的作派。
胡炎搶先問道:“晚上吃蒜啦?”
“啊,哈哈哈,不多,才八瓣。”燒餅撓著頭笑道。
胡炎扭頭躲避,心中很無語,這什麽人呐,吃了蒜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