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皇甫景的自白(續)
當我將手中寶劍從敵將身上拔出時,他那仇恨的雙眼仍死死地盯著我,而我隻是驅馬上前,將那人腦袋踩爛。
我五歲騎馬,十歲已經隨著軍隊南轅北轍,當皇宮中的其他皇子仍躲在母妃的身後撒嬌的時候,我已經學會了在夜間能夠瞬間驚醒的能力。我的母妃能料到那個人會遵守約定,卻定不曾料到他會如此遵守吧。
三歲的孩子,突然被封了王,又得了那麽大塊封地,在那個勾心鬥角的皇宮裏,我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於是,那個我名義上的父皇,那個自我出生隻見過一麵的人,就因為他心愛的妃子的一句話,就決定了我今後的人生,這孩子如此弱小,不如送到軍營中曆練曆練吧。
如此輕描淡寫地宣布了對我的決定,那個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的人,再未看我一眼,我看著那兩人濃情蜜意的樣子,母妃,這就是你愛的人?不過如此而已。
後來的日子裏,小小的我便開始了艱苦的從軍生活。無權無勢的皇子,到了軍營裏,就像是綿羊入了狼群,可以任人欺負了去。
於是,每天都是拳打腳踢,每天都是殘羹剩飯,甚至連那被褥都是別人用剩下的,灰撲撲的,透著一股發黴的味兒。我知道他們想弄死我,就好像宮裏的那些妃子曾經想弄死我母妃一樣,無關情愛,隻是嫉妒心發作而已,嫉妒為什麽我的命生來比他們好而已。這麽想來,他們也不過是一群可憐的人兒。
於是,我在每日的折磨中成長起來,我學會了如何在他們打我的時候保護身體的重要部位,我學會了在吃完自己那份不多的飯菜之後,幫廚子收拾碗筷,從而得到一些多餘的飯菜。後來,我的皮膚曬黑了,我的嗓子也變粗了,這時候,我才發現軍中的人已不再找我的麻煩了,有許多人甚至要跟從我,就這樣,我一點一點地擁有了自己的軍隊,自己的親信。
父皇,不知道如今坐擁三軍的我是否會讓您對當年的決定感到後悔呢?
二十歲那年,我擊敗了最後一個與大興王朝為敵的小國,從此天下太平。我把軍隊留在邊境駐紮起來,沒有我的手諭,他們是不會聽從任何一人的命令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行。然後我便僅帶著一支小隊回了京。
時隔多年,我又看到了龍椅上的他,已是五十高齡的他,渾濁的眼,見了我,竟是很激動的樣子,拉著我的手,說是以前虧待了我們母子,要好好補償我,問我要什麽。
我心中冷笑,我要的你從來就給不起。麵上還是極為恭敬的樣子,說,孩兒不求別的,隻求父皇能兌現當年的諾言,讓孩兒可以回洛陽當孩兒的永安王。那人麵上似有猶豫,最終還是開口,既然皇兒想在洛陽定下居來,那是最好,不過皇兒你手中的兵權??????
終於忍不住了嗎,我在那人麵前跪了下來,莫非父皇懷疑孩兒此次來竟是為了?皇兒在邊關數年,見過無數百姓妻離子散的悲慘,知道國家一日不統一一日便會陷在這無盡的戰亂之中。正因為如此,孩兒才在邊關英勇殺敵,終於將那侵略者趕了出去。天下已是太平,試問,孩兒又何必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於不顧呢?
更何況,父皇答應今後會善待孩兒,孩兒又怎會做那會遭天譴之事呢?一番生榮並茂的說辭下來,那人果然麵有愧色,想我治國二十餘年,竟不如皇兒你懂得透徹,罷了,皇甫景聽封:封三皇子皇甫景為永安王,賜封地洛陽,掌管天下兵權,其爵位世襲,欽此!
我領了聖旨,等了十幾年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我心中卻沒有欣喜若狂,想起當年母妃臨死前的無怨,再看看眼前那遲暮老人眼裏深深的悔意,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母妃的用意。
有些人,愛了一輩子,卻終不能廝守一輩子;有些人,不能愛一輩子,卻能在那人身上心上刻上自己的名兒,如此,便是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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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終於在十多年的軍旅生活之後,在洛陽王府裏,得到了暫時的平靜,隻是暫時的而已,因為我發現我離京十餘載,朝廷局勢已經完全改變。
十年前,興元帝獨寵香妃一人,甚至不顧祖製,廢長立幼,立了當時才剛剛出生的四皇子為太子,至此朝廷上下一片大亂。
如今十年已過,朝廷中的反對立太子之人早已被香妃以各種理由除了去,朝中唯一可以與太子相抗衡的勢力是以二皇子為首的丞相一派,如今我的回京,打破了兩方之間的平衡,我知道他們定會派人多方刺探於我,而我現在應該做得便是靜觀其變。
於是,無論是太子送來的珍寶,還是二皇子送來的如花美妾,我都照單全收了去。隻有一人例外,她說她叫清柔,是我在洛陽最紅的青樓中遇到的,一身紅豔的舞衣,滿身的嫵媚,偏又夾雜著無與倫比的傲,似乎無人可將這朵火辣的花兒折下,一舞作罷,滿樓寂靜,隨後便是熱烈的掌聲。
而下一秒,這朵嬌豔的花卻走到我麵前跪了下來,參見永安王,周圍的人聞聲紛紛跪下,我冷冷打量她,你要什麽?清柔抬頭,笑得極為豔麗,嬌美的容顏將頭上的花兒都比了下去。
清娘不求別的,隻求常伴王爺身邊解君惑,為君憂。
我憑什麽信你?
清娘什麽都沒有,隻有一條命而已,要生要死憑王爺一句話,如此,王爺可信否?
然後我便把這朵帶刺的花帶回了王府,也因為她這個變數,讓府中那些人終於感到了危機,因為不知是敵是友,便自亂了陣腳,我也因此得到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
誰知其中一條情報令我憤怒了,二皇子打算起兵造反,我並不在乎,反正太子絕對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隔山觀虎鬥,我可以坐享其成。
令我生氣的是,他們居然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太子和二皇子居然聯合起來,想要借謀反之名,派我出兵,然後聯合軍隊將我剿滅。我的精銳部隊都駐紮在邊境上,大麵積地轉移隻會讓他們更有理由剿滅我。
哼,既然如此,就不能怪我狠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先借了他們在府中給我布下的陷阱,反將一軍,將他們在我府中安插的勢力一網打盡,然後帶著親信去了杭州,然後在那裏為了他們慢慢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網,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豈料,我在那裏遇到了一個女子,明明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鬟而已,一舉一動卻總能牽動我的情緒。
第一次見她,是在我母妃的忌日那天,那日我心情格外低落,偏偏府中的宵小不肯安分,我做好各種準備之後,突然對這樣陰險狡詐的自己感到陌生,於是,拿著酒瓶,去了梅園
。這處院子是我根據記憶中母妃生前所住而建,其中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我親自督造建成的,因為不想我和母妃的美好記憶被人破壞了去,所以才在入口處設置一塊“王府禁地,進者殺無赦”的石碑。
把隨從都遣散了,坐於院中石凳之上,也未點燈,一杯接一杯喝著。江南的女兒紅不比北方的燒刀子,雖也辛辣,卻在後味中帶有幾分甜味,讓人回味無窮中卻總是喝不盡興,明月高懸,黑壓壓的院落裏連聲蟲鳴也不曾聽見,這夜是越發無趣了。
不知怎的,我居然醉了過去,夢裏看到了母妃,她仍是淺笑吟吟的模樣,思念的淚就這樣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這時我隱約間感到周圍有人,常年在戰場上培養出來的警惕心讓我一下子酒醒了過來,卻不睜眼,細聽那人動靜。
那人腳步輕盈,是位女子,行走如此小心,看來似乎是認識我之人,究竟會是誰呢?我在腦中苦苦尋找。
這時,一件柔軟的衣物蓋在了我身上,暖暖地感覺包圍了我,多久沒感受到如此溫暖的感覺了呢?似乎自母妃離我而去之後,便不曾有如斯感覺了,感受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隨著人的離開而漸飄漸遠,我這才睜開眼,卻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後來,被安插在府中的間諜香芫夫人被我賜死,王總管逃了,我卻不曾在府中再看到如那夜一般的身影,我幾乎以為那夜身上的溫暖是好夢一場。
第二次相見,也是在月夜,一開始我並沒有認出她來,衣衫不整,頭發散亂著,明明是在哀求,眼中卻不帶有一絲慌亂之色。
我忽然覺得她的聲音有些熟悉,一回想,原來是她,這才幫她贖了身,可是,此時的我卻心生疑惑,為什麽兩次都是那麽巧,她都是在我防備最為鬆懈的時候闖進來的,若說不是別有用心,我是決計不會信的。
但此時的我的確是很寂寞,我貪婪那夜的溫度,就在她裝成慌亂的樣子,抓住我的衣角不撒手那一刻起,我心底深處突然產生了一種被人依賴的感覺,心裏暖暖的,於是,我注視著她的容顏,第一次有了想要留一個人在身邊的念頭??????
當看到嬌小的她為了自己,挨了一劍,她胸口處大片的紅瞬間染紅了他的眼,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的,我隻知道自己想殺人,殺光所有傷害她的人。
直到無數的鮮血濺起,我終於恢複神智,抱緊懷裏因為失血過多而暈過去的軀體,心裏第一次有了如此慌張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