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雨綢繆時
花襲槿,雙色異,根根連相見,是陳腐歸於舊處,佳木安常在?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的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霧蒙蒙的,明明四周都是人影,我卻看不清他們的臉。而我偏偏記得其中兩人的聲音。
低婉哀怨的是四夫人的:“姐妹們人人羨慕我終於得了一好歸宿,卻不知我身後的辛酸,那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當我是個人,隻是當我是個睹物思人的物件,如此每日心傷,每日心傷,不如去罷。”
低低哭泣的是花顏的:“三夫人待我這麽好,我卻沒好好完成她教給我的任務,反而平白害了好人,三夫人居然一點都沒怪罪我。嗚嗚,三夫人,是花顏不好,讓您為我付出那麽多。”
我剛想上前問問她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突然被人拍醒。
我睜眼一看,居然是花惜。
“你怎麽來了?”看她那充滿憐惜的眼神,我似是明白了,把頭別到另一邊,“如果你是來可憐我的,那請回吧。”
“金府散了。”我話音一落,她的這句話一下子震醒了我還不算清醒的頭腦。
“你說什麽?”
“我想之前花顏應該跟你提過的,金府如今已經散了,現在府中亂成一鍋粥,沒人會顧及你我,我且先救你下來吧,再細細說。”她言辭閃爍,我又未細加斟酌,微覺不妥,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花惜把我從鎖鏈上解下來的時候,被吊了一夜的身子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險些摔倒,虧得及時花惜扶住了我。我看著她低垂的眉眼,與以前那個張揚囂張的她簡直判若兩人。她看見我吃驚的樣子,歎了一口氣,而後說到:“金府散了,往常相識之人皆已相繼離去。這些話如今隻能對你說了,自那日看了花顏留給我的信後,我忽然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什麽爭鬥,什麽恩怨,我們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一枚小小棋子,半點由不得自己。我一直當我是最聰明的一個,卻原來你們倆早就知道了。”
我無語,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
她又道:“三夫人也離開了”她頓了頓,“她臨走前告訴了我是誰害死了花顏。”
“是誰?”
“嗬嗬”她冷笑,聲音尖利而刺耳:“是大夫人下的令,真正把她推下湖的是花匠小何。”
居然是他,那張憨厚木訥的麵孔,想起他羞澀地跟花顏說話的樣子,他怎麽會?那是他深愛的人啊。
“怎樣,想不到吧,他說是大夫人逼他的,兩人之間隻能活一個,如果花顏不死,死的就是他。所以——”
“不對,小何絕對不會是這種貪生怕死的人,你忘了,有一次,花顏得罪了大夫人,三夫人都不敢出麵保她,是小何奮不顧身,替她領下所有責罰,險些丟了性命。你說,這樣的人怎麽會親手殺死自己的愛人呢?”
“那他——”
我歎口氣:“花顏一定是為了保全他,而他怕是緊緊記得花顏死前的囑托,才偷生至今,隻為了把大夫人才是殺死織錦山莊小廝的真凶告訴你是吧。”
“是,他說完就想自殺,被我攔住。他還告訴我這幾年大夫人將府中金錢大量外運,府中今年已是入不敷出了。他說這是三夫人在花顏死的前一天告訴她的,她一時接受不了三夫人所說的一切,才會那樣慌不擇路,我卻誤會了她。”
說著,我們倆已經站在了金府的一個偏門,看著一路走來金府蕭條的景象,我深有感觸。
花惜從一旁的假山後取出一個包袱,遞給我:“我就送你到這裏了,裏麵是你屋裏的衣物和一些盤纏,你以後好自為之吧。”
“你不跟我一起走?”
花惜燦然一笑,笑容裏有著釋然:“我一生爭強好勝,卻不曾真正做過什麽好事來,希望我這次做對了吧。”說完,飛身離去,我看著她一閃即逝的身影,沒有一絲驚訝,轉身,離去。
秋風瑟瑟,似乎在問,她是真的花惜嗎?
花非花,襲香來,是不是花惜已不重要了,我隱隱猜到了她將要做的事情,希望她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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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傍山去,又譜新人曲。疑是薄涼顧,怎待佳人駐。
有時候,我會想,人是不是總要重複自己的命運呢?看著眼前精致的亭台樓閣,那金樓玉宇的樣子,比起原來的金府富麗堂皇多了。是了,這裏是永安王府,一個曾經的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地方。想起那雙無比冷漠的眼,我不禁顫了一下,隨後暗歎,王府甚大,豈能人人得見王爺真容,心中稍安,若是真見著那雙冷眸,實不知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站在原地。
“顰兒,清娘找你。”那帶話的丫環眼中竟帶著憐憫,我對此等眼神早已免疫,當她的裙角消失於拐角處後,我才朝那令人惱恨的地方走去。
左右拐了好幾個彎以後,我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庭院。破舊的門,布滿灰塵的院牆,無一不昭示著這處地方的破敗。而我,並不在意這些,隻是這院子的主人——
“傻愣著幹什麽,還不進來。”
我抬頭看了看那打扮地花枝招展的麵容,又想起了之前給的警告,遂低了頭,隻看著那雙紫緞鞋麵的主人轉身,遂跟著進了屋。
屋內還是一如既往的簡陋,我心知平時不會有人來打掃,卻不知眼前這個嫵媚的明顯勝於往昔的女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呢?
“近日有些冷了,你替我去王管家那一趟,問他要些保暖之物來。”
我應了聲“是”,就要離開,卻又在出門前被叫住:“慢著,要是王管家問起我來,你知道怎麽說吧。”
“夫人病重,一時無法起床。”
“很好,你去吧。”
臨了,我又望了屋中人一眼,那骨子裏透著的驕傲高貴,顯示著她身份的不平凡,既是如此,又為何會被關於此處呢?或許隻有當事人自己才會明白吧。
到了王管家處,看著屋內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我暗歎,難道是因為在金府時受大夫人的影響,竟會在當時認為他不過是位平凡的老人,受了大騙。
見我站在門外,王管家遂遣散了旁人,上前拉過我:“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我的命掌握在人家手裏,還能怎麽樣?老實回道:“一切順利,隻是??????”
“隻是什麽?”
“她這兩日似乎對此有所察覺,不再讓我替她打掃房間了。”
“那這事可就不好辦了。”王管家似是不曾料到會有此等狀況,苦苦思索著對策。過了一會兒,“對了,快立冬了,各宅子都急需禦寒物件,你替我送一些去,順便??????”
說到這,他住了口,我一瞧,原來有人進來了,看著王管家瞬間變得和藹可親的麵目,不禁暗想,這人一生得意,如果被人狠狠地潑了一瓢冷水,肯定會恨死那人了吧。
徑自從王管家那裏搬了東西回來,進了那破舊的院子,才發現早有人先我一步到了,而且來人竟然是我自進王府內從未見過麵的王爺。他顯然也是剛到,在門口停著,我知道我該躲起來的,可不知為什麽偏偏我的腳卻走到了他跟前:“參見王爺。”
我不敢抬頭,不是震懾於他的氣勢,而是抗拒不了他俊美無雙的臉,想想真覺得可笑,在金府內明明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也早就對此產生了抵抗力,卻不想——
王爺顯然沒想到這裏會有人,被我嚇了一跳,馬上又恢複過來,問道:“你是伺候清柔的?”
“是。”
“她的病可好些了?”漫不經心地問。
我心中嘲諷,若是真的擔心,何不進去一看?隻得睜眼編著瞎話:“回王爺,清柔姑娘的病比起前幾日來,好多了,隻是身體太虛,下不得床。”
“哼,她倒是個會做人的,罷了,等她這病好了,我再來看她吧。”說完,竟毫不留戀地提步離開了。
我暗歎,本以為脫離金府後終於可以過清淨的日子了,卻又卷入王府的恩恩怨怨中來。還未立冬空中的太陽也還是那麽耀眼,卻平端讓人生出幾分寒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