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飛鳥與魚
周娥皇和流珠借宿城南的蒹葭寺,是個中等規模的寺廟,方丈法印也是音律名家,周娥皇閑暇常與他討教。
周娥皇和流珠先帶林嫋嫋拜見方丈,他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見到林嫋嫋一頭栗色頭發,也不感到奇怪,畢竟長安自隋唐以來,就有很多胡人聚積。但見林嫋嫋除了頭發,容貌卻已尋常漢人無異,他便想林嫋嫋是胡漢混血的品種。
“不知這位施主如何稱呼?”
“我叫林誌穎。”林嫋嫋心想,行走江湖,還是有個小號方便。
“林公子既是周公子的朋友,想來也是我輩中人,不知林公子擅演什麽樂器?”
林嫋嫋弱弱地問:“口琴算嗎?”木河博士曾經教她吹過口琴,這是她迄今唯一會演奏的樂器了,雖然她隻能吹奏一首《荷塘月色》。
周娥皇奇道:“何謂口琴?”
法印一直平靜的麵容卻已聳動:“翠微禪師曾到鄙寺掛單,老衲有幸見過他演奏過此等樂器。”
這反倒讓林嫋嫋覺得奇怪:“你們這個時代也有這種樂器了?”
“這種樂器,老衲也就見過這一次,因此記憶十分深刻。林公子,莫非你和翠微禪師有何淵源?”
“我不認識什麽翠微禪師,他是什麽人?”
“他就是傳說中的顛僧,瘋瘋癲癲,酒肉不戒,卻又學究天人,能夠預測時局變化。他曾預言梁太祖朱溫會死於自己兒子的手中,後來朱溫果被次子朱友珪所殺。又說吳國被唐取代,果然大唐烈祖皇帝奪了吳國政權。晉時,契丹大舉進攻中原,燒殺搶掠,屠殺百姓,他又開采一種叫做石油的東西,製造大量殺傷力極強的火器,發動民眾,打得契丹落荒而逃。後來劉知遠建漢,請他出山輔佐大業,他歸隱深山不出,劉知遠派兵搜山,他卻發明一種叫做滑翔傘的東西從斷崖跳了下去。”周娥皇侃侃而談,她的見識也可見一斑了。
“滑翔傘?”林嫋嫋呆若木雞。
法印歎道:“阿彌陀佛,翠微禪師真乃當世之高人也!”
林嫋嫋激動地抓住法印的胳膊:“方丈,你知道翠微禪師住在什麽地方嗎?”
“翠微禪師居無定所,漂泊四方,老衲也僅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此生再想見他,與他深談,隻怕難矣!”法印頗為失落,想來當初他與翠微禪師相談甚恰,引為知交,如今思及再也無緣見麵,即便他是清修之人,心下也是難免戚戚。
“翠微禪師曾到貴寺掛單,請問住在哪個房間,能否帶我去看看。”林嫋嫋心想,若到翠微禪師房間,或許能夠找到什麽線索,證明翠微禪師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法印帶領他們來到翠微禪師曾經住過的房間,出家人生活清苦,房間自然也無高床暖枕,幾乎也看不到什麽奢華的擺設。
法印:“翠微禪師是兩年前來鄙寺掛單,之後這房間又住過幾位遊方僧人。”
林嫋嫋:“方丈,這房間現在有沒有人住?”
“沒有。”
“那我能不能住這裏?”
法印笑道:“自然可以。”
流珠奇道:“林公子,你不和我們住在一間房嗎?”
林嫋嫋笑道:“要不你們也搬過來,咱們三人今晚倒可以秉燭夜談。”
周娥皇笑道:“好呀,我正有此意。”
“咦,這是什麽奇怪的符號?”流珠忽然指著牆壁一處墨跡。
林嫋嫋走近一看,卻是兩行英文: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is the love between the bird and fish.
One is flying in the sky,the other is looking upon into the sea.
法印解釋:“這是翠微禪師離開鄙寺之前留下的,老衲參詳多日,也不知道什麽意思。隻記得翠微禪師留下這些奇怪的符號之後,滿麵淚痕,似乎心中無限哀苦。老衲還曾勸他,出家人五蘊皆空,凡事都要看開一些。翠微禪師隻是搖了搖頭,歎息一句:‘再也回不去了!’然後,他就離開鄙寺了!”
回頭卻見林嫋嫋淚眼婆娑,法印驚道:“林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林嫋嫋抽了一下鼻翼:“這是兩句英文,也就是你們說的蠻文,意思是: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飛鳥與魚;一個翱翔天際,一個深潛海底。”
林嫋嫋幾乎可以肯定,翠微禪師就是木河博士,他是海歸精英,英文說得比母語還溜。時空飛碟發生意外的時候,他比她要早逃離,假使他們逃離的時空軌跡相同,他應該掉落比她更早的時空。是以他經曆了後梁、後晉、後漢三個短命王朝,他本來就是一個老頭,這麽說來,現在已有一百多歲了,也不知能夠再活多久。她要是再找不到他,隻怕這輩子再也無法與他相見了。
林嫋嫋想起木河博士對她外婆一往情深,穿越時空,隻是為她拿到《霓裳羽衣曲》,給她做文史研究之用。然而,來到古代,時空飛碟又不知墜落何方,他就再也回不去了。他與她外婆,真的就如飛鳥與魚,一個在天,一個在海。
而她,林嫋嫋,又何嚐不是呢?
她也回不去曾經與謝安然一起生活的那個世界,與他的點點滴滴,也漸漸開始模糊。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是時光!一句“再也回不去了”,道盡多少人的無奈和悲傷?
“林公子,你真是博學多才,就連蠻文也懂!”周娥皇毫不掩飾對她的欽佩之情。
林嫋嫋微微一笑:“你和李煜才是博學多才呢!”
“李煜?”
“就是現在的李從嘉。”
“噢,”周娥皇低頭略一沉吟,“林公子認識李從嘉?”
“見過一麵。”
“我雖未見過他,倒聽他的哥哥提起過他。”
“哪個哥哥?”
流珠插嘴:“自然是燕王殿下了!”說話的時候,一雙秋眸含笑望向周娥皇。
林嫋嫋嫌棄地撇了撇嘴:“那個死變態!”
法印笑道:“原來諸位都是南邊的人。”
林嫋嫋心中咯噔一聲,這裏可是後周境地,南唐與後周剛剛經曆戰爭,時局十分敏感。要是南唐的尋常百姓也就罷了,但她們偏偏又和打敗周軍的李弘冀扯上關係,要是法印存了壞心,她們可就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