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將軍府後院的女人
蘇宸璋愣了一瞬,他差點忘了,如今站在這廣闊天地間,已是十年光陰逝去。
父皇駕崩,皇兄登上了大位。
而他,算什麽?
葉傾雨無暇顧及蘇宸璋,就在方才,她好像抓住了藏在迷霧中的繩索。
如果蘇宸璋是被他皇兄丟到地靈洞穴中,那這些黑衣人無疑就是當今高陽國國君蘇宸轍的人。
如此,所有的事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葉傾雨早已猜到這群黑衣人背後之人,是高陽國某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卻不曾想到,他會是高陽國國君。
能與水靈族和風靈族結盟,大抵也隻有這般身在高位之人才能做到吧。
若是葉傾雨猜得沒錯,蘇宸轍不僅與地靈洞穴中的水靈結盟,亦與鹿隱國皇宮中的禦風者做了交易。
即便化蛇能引洪水,卻無法將這水掀上天際,但若是有禦風者相助,興風作浪,水淹鯉魚嘴斷崖,倒灌入鹿隱國都城,應不是難事。
禦風者藏身石塘城十年,他一早就盯上了葉傾雨,而那時,他是否已經在為蘇宸轍效力?
地靈洞穴中的黑衣人刻意避開葉傾雨,是因為他們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嗎?
若真如此,方才林中吹哨的黑衣人,想來是因暗河漲水,來遲一步,不然這一場衝突,亦是可以避免的。
裴洛呢?他一個稚水國的教書先生,又是從什麽時候與高陽國的人走到一起去的?
蘇宸轍布這麽大一盤棋,除了謀天下,葉傾雨想不出其他原因。
那麽,黑衣人接連兩次退讓,是為了魘靈之願嗎?
蘇宸轍若是知道葉傾雨與蘇宸璋結了靈契,不知作何感想?
蘇宸轍太過神秘,沒交過手的情況下,葉傾雨一時猜不透他的目的,但這個人,實在算得上一個強勁的對手。
葉傾雨望向西南邊的天空,那裏雲層稀薄,隱隱能看見一角蔚藍。
“蘇兄估摸還得哭一陣,我們先去寨子裏找找有沒有可用之物,去往高陽國,可有很長一段路呢。”孟奚知抱起小雪,往向陽寨山門走去。
寨門前的雪地上滿是淩亂的腳印,和山匪逃走之時落下的鋼刀,刀口沾了血,躺在雪地上,十分刺眼。
寨中空無一人,三人在幾間木屋裏翻找一通,除了一些獸皮木炭之類禦寒之物,最多的就是掛在簷下的臘貨。
孟奚知從乾坤袋中翻出針線,將葉傾雨那件大紅嫁衣比著小雪的身高一番剪裁縫補,不多時,一件針腳扭得像遊蛇的小紅裙穿在了小雪身上。
餘下的布料也沒浪費,單衣長褲,一整套齊活了。
之後,孟奚知又尋了一張虎皮給小雪裁了件小坎肩,雖不怎麽合身,但好歹比裹布強多了。
棕色棉襖改的襪子有些大了,孟奚知剪了些碎布條在她小腿肚上綁了兩個蝴蝶結。
看著站在木桌上轉圈圈的小女孩,孟奚知滿意地點點頭,對自己鬼斧神工般的女紅手藝頗為自得。
“爹爹再給小雪做頂帽子如何?”
小雪搖頭。
孟奚知隻當沒看到,扯了桌上的狐裘,在小雪腦袋上一通比劃。
葉傾雨和暮影在後院找到了一輛馬車和幾匹馬,挑了一些幹糧,將幾隻水囊灌滿,又撿了幾把鋼刀,坐在車轅上等孟奚知。
遠遠便看見孟奚知懷中打扮奇怪的小雪,葉傾雨哼了一聲。
暮影突然問道:“傾雨,在去北地之前,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葉傾雨怔住,“你以前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你還記得瀟瀟的話嗎?”
瀟瀟是她們在北地遇到的風靈,當時葉傾雨想將小雪托付於她,她將小雪放在風靈祭台上,做了小半天法。
瀟瀟蹙眉道:這個孩子魂魄混雜不純,非此間之物,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以善導之,當成神佛;若以惡誘之,恐入魔道。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葉傾雨能和暮影結伴同行,不止是靈契約束,更因她們身上,都有一股堅韌不屈的勁,她們是同類人。
可她們又是不同的。
在進入北地之前,葉傾雨隻是石塘城將軍府一個下人,做著下人該做的事。
雖身份低微,時不時被韋將軍罰跪在後院的青石地磚上,每日的吃食也隻是烤地瓜,但那時的葉傾雨,依然對生活充滿希望。
她喜歡在去洗石街買梅花糕時,聽說書人講晟州大陸上千奇百怪的故事。
她會將為數不多的工錢攢起來,在過年的時候,給關在後院裏的女人買禮物。
哪怕那個女人,從未給過她好臉色。
葉傾雨雖不是地靈,但她是被當成地靈養大的。
那個女人不發瘋的時候,總是坐在破舊的木窗邊,望著高牆上的天空。
每每這時,她晦暗的眼眸中好似有了光。
她看著偷偷溜進院子的葉傾雨,說:我沒有瘋,你信嗎?
葉傾雨點頭。
她不發瘋的時候,會給葉傾雨講北方靈族的故事,講得最多的是地靈,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地靈不管去到哪,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這般說著的時候,眼神有幾分閃躲,葉傾雨那時不懂,直到在茫茫雪原,並沒有看到那條地靈皆能看見的靈族之路,葉傾雨才隱隱明白。
那個女人確實沒瘋,她隻是壞。
她明知道每次葉傾雨偷偷去看她,都會被韋將軍罰跪,可她從不會對葉傾雨說“你別再來了”這樣的話。
那晚在戚風夢中,葉傾雨莫名生出一種委屈來。
即便馮微心裏隻有仇恨,但她還是會給她的兒子想一條後路。
可那個女人呢?
她從未替葉傾雨考慮過。
她不愛她的孩子嗎?
不,因為愛,所以她才會在被韋將軍捉住的時候,藏起自己的孩子,將葉傾雨帶去人族。
“行行無別語,隻道早還鄉。”
地靈對故鄉有種執念,而那個女人,卻是葉傾雨過去十年的執念。
直到在暮子河,葉傾雨被夢神點醒,發現那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是地靈,她不過是一個替代品。
再深的執念,也隨風散了。
那日之後的葉傾雨,沒了心。
她不知自己是善是惡,她不知小雪跟著自己,會成神還是入魔。
她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茫茫塵世,彼此取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