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挨打不還手’的功夫
徐長老問喬峰道:“幫主意下若何?”
喬峰道:“喬某對徐長老素來敬重,前輩深知。”
徐長老道:“我看了此信之後,思索良久,心下疑惑難明,唯恐有甚差錯,當即將此信交於單兄過目。單兄和寫信之人向來交好,認得他的筆跡。此事關涉太大,我要單兄驗明此信的真偽。”
單正因為經過之前趙錢孫的胡攪蠻纏,所以現在特意又向趙錢孫瞪了一眼,意思是說:“你又有什麽話說?”
趙錢孫道:“徐長老交給你看,你當然可以看一次看,卻是偷看。好比一個人從前做賊,後來發了財,不做賊了,但盡管他是財主,卻洗不掉從前的賊出身。”
徐長老不理趙錢孫的打岔,說道:“單兄,請你向大夥兒說說,此信是真是偽。”單正道:“在下和寫信之人多年相交,舍下並藏得有此人的書信多封,當即和徐長老、馬夫人一同趕到舍下,揀出舊信對比,字跡固然相同,連信箋信封也是一樣,那自是真跡無疑。”
徐長老道:“老朽多活了幾年,做事力求仔細,何況此事牽涉本幫興衰氣運,有關一位英雄豪傑的聲名性命,如何可冒昧從事?”眾人聽他這麽說,不自禁的都瞧向喬峰,知他所說的那一位“英雄豪傑”,自是指喬峰而言。隻是誰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觸,一見他轉頭過來,立即垂下眼光。
徐長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譚氏伉儷和寫信之人頗有淵源,於是去衝霄洞向譚氏伉儷請教。譚公、譚婆將這中間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說明。唉,在下實不忍明言,可憐可惜,可悲可歎!”
這時眾人這才明白,原來徐長老邀請譚氏伉儷和單正來到丐幫,乃是前來作證。
徐長老又道:“譚婆說道,她有一位師兄,於此事乃身經目擊,如請他親口述說,最是明白不過,她這位師兄,便是趙錢孫先生了。這位先生的脾氣和別人略有不同,等閑請他不到。總算譚婆的麵子極大,片箋飛去,這位先生便應召而到……”
譚公突然滿麵怒色,向譚婆道:“怎麽?是你去叫他來的麽?怎地事先不跟我說?瞞著我偷偷摸摸。”
譚婆怒道:“什麽瞞著你偷偷摸摸?我寫了信,要徐長老遣人送去,乃光明正大之事。就是你愛喝幹醋,我怕你嘮叨囉唆,寧可不跟你說。”
譚公道:“背夫行事,不守婦道,那就不該!”譚婆更不打話,出手便是一掌,啪的一聲,打了丈夫重重一個耳光。
譚公的武功明明遠比譚婆為高,但妻子這一掌打來,既不招架,亦不閃避,一動也不動的挨了她一掌,眼見他挨打後臉頰紅腫,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盒,伸指沾些油膏,塗在臉上,登時消腫退紅。一個打得快,一個治得快,這麽一來,兩人心頭怒火一齊消了。旁人瞧著,無不好笑。
齊鱗看著不躲閃被打的譚公沒由來的想到了‘舔狗’二字,齊鱗下意識的搖了搖腦袋,想把腦海中的念頭搖出去,剛剛隻是被趙錢孫給吵得心煩意亂外加看不過趙錢孫胡攪蠻纏才會突然出聲罵譚公、譚婆、趙錢孫三人,現在腦子已是冷靜下來了,齊鱗自然也不會再出聲了。
隻聽得趙錢孫長歎一聲,聲音悲切哀怨之至,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唉,早知這般,悔不當初。受她打幾掌,又有何難?”語聲之中,充滿了悔恨之意。
譚婆幽幽的道:“從前你給我打了一掌,總是非打還不可,從來不肯相讓半分。”
趙錢孫呆若木雞,站在當地,怔怔的出了神,追憶昔日情事,這小師妹脾氣暴躁,愛使小性兒,動不動便出手打人,自己無緣無故的挨打,心有不甘,每每因此而起爭吵,一場美滿姻緣,終於無法得諧。這時親眼見到譚公逆來順受、挨打不還手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心下痛悔,悲不自勝,數十年來自怨自艾,總道小師妹移情別戀,必有重大原因,殊不知對方隻不過有一門“挨打不還手”的好處。“唉,這時我便求她在我臉上再打幾掌,她也是不肯的了。”
徐長老道:“趙錢孫先生,請你當眾說一句,這信中所寫之事,是否不假。”
趙錢孫喃喃自語:“我這蠢材傻瓜,為什麽當時想不到?學武功是去打敵人、打惡人、打卑鄙小人,怎麽去用在心上人、意中人身上?打是情、罵是愛,挨幾個耳光,又有什麽大不了?”
眾人又好笑,又覺他情癡可憐,丐幫麵臨大事待決,他卻如此顛三倒四。徐長老請他千裏迢迢的前來分證一件大事,眼見此人癡癡迷迷,說出話來,誰也不知到底有幾分可信。
徐長老再問一聲:“趙錢孫先生,咱們請你來此,是請你說一說信中之事。”
趙錢孫道:“不錯,不錯。嗯,你問我信中之事,那信寫得雖短,可真餘意不盡,‘四十年前同窗共硯,切磋拳劍,情景宛在目前,臨風遠念,想師兄兩鬢雖霜,風采笑貌,當如昔日也。’”徐長老問他的是馬大元遺書之事,他卻背誦起譚婆的信來。
徐長老被趙錢孫給硬是弄得無法可施了,隻得向譚婆道:“譚夫人,還是你叫他說罷。”
不料譚婆聽趙錢孫將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封信背得熟極如流,不知他魂夢中翻來覆去的已念了多少遍,心下感動,柔聲道:“師哥,你說一說當時的情景罷。”
趙錢孫道:“當時的情景,我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你梳了兩條小辮子,辮子上紮了紅頭繩,那天師父教咱們‘偷龍換鳳’這一招……”
譚婆緩緩搖頭,道:“師哥,不是說咱們從前的事。徐長老是想問你,當年在雁門關外,亂石穀前那一場血戰,你是親身參預的,當時情形若何,你跟大夥兒說說。”
趙錢孫顫聲道:“雁門關外,亂石穀前……我……我……”驀地裏臉色大變,一轉身,向西南角上無人之處拔足飛奔,身法迅捷已極。
眼見他便要沒入杏子林中,再也追他不上,眾人齊聲大叫:“喂!別走,別走,快回來,快回來。”趙錢孫那裏理會,隻奔得更加快了。
突然間一個聲音朗朗說道:“師兄兩鬢已霜,風采笑貌,更不如昔日也。”
趙錢孫驀地住足,回頭問道:“是誰說的?”
那聲音道:“若非如此,何以見譚公而自慚形穢,發足奔逃?”
眾人向那說話之人看去,原來卻是全冠清。
趙錢孫怒道:“誰自慚形穢了?他隻不過會一門‘挨打不還手’的功夫,又有什麽勝得過我了?”氣忿忿的走了回來。
忽聽得杏林彼處,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能夠挨打不還手,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豈是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