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看傅挽挽情緒如此激動,驚雲輕輕笑了下。
“你笑什麽?”傅挽挽氣勢洶洶道。
“夫人因為一道聖旨不得已來到聽濤軒,別說與公爺兩情相悅,根本就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傷心至此,怕是有些過了。”
“毫不相幹?”傅挽挽氣性上來了,這人是說她的眼淚都是在做戲嗎?“笑話,我跟公爺有過命的交情,他救過我!”
“救過你?”驚雲皺眉,若有所思。
“當然,夫君還牽過我的手呢!”傅挽挽答得趾高氣揚,心裏卻是發虛。
她見過孟星颺是真,孟星颺救過她也是真,但孟星颺記不記得住她,卻是不知。
不過,現在傅挽挽不想輸了陣仗,她揚起下巴,驕傲的說:“他一定對我印象深刻。”
那年爹爹在東南沿海巡軍,許久沒有回京,姨娘就帶著她從京城過去陪爹爹過年。爹爹非常歡喜,經常輕車簡行帶他們出遊,衙門裏有人勾結海盜,在某一日他們出遊時設了埋伏。爹爹雖然神勇,到底不能同時護住她和姨娘,還好孟星颺帶兵路過,救下了她。
想到這裏,傅挽挽突然留意到一個她從未想過的細節。
刺客撲向馬車的時候,爹爹衝了過來,護住姨娘了沒顧上她,所以她才會被路過的孟星颺一行救下。
當時姨娘坐在馬車最裏頭,爹爹要救人,應該是先看到她的,但是爹爹直接就衝到馬車裏頭護住了姨娘,反倒是坐在車門口的她被海盜抓住了。
爹爹真的好喜歡姨娘,心裏眼裏隻有她。
爹爹,你知不知道姨娘被關起來了,她太倔強了,不肯喝水吃東西,這都過了一夜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雖然傅衛衛拿出了那麽多證據,但她就是覺得姨娘不會害侯夫人。爹爹隻喜歡姨娘一個人,以姨娘的高傲心性絕不會去在意侯夫人。
“印象深刻?”驚雲眉峰微聳,他微微低頭,沉沉道,“夫人對自己的容貌倒是自信。”
他的聲音將傅挽挽從情緒中拉了回來。
“哼。”
她就是自信怎麽了,連皇後娘娘都誇她長得漂亮!
驚雲若有所思,總算閉嘴了。
傅挽挽覺得自己放了狠話,狠狠出了口惡氣。
然而驚雲很快開了口:“癸巳年,東南海盜作祟,平寧侯奉旨剿匪,當時家眷跟了過去。”
他瞥向傅挽挽,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原來救下那個小丫頭是你。”
“那年你也在閩東?”這回輪到傅挽挽驚愕了。
“我自幼跟在公爺身邊,寸步不離,”驚雲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不少,但更令人討厭了,“你姨娘長得很美,我對她的確印象深刻。”
他有意咬重了最後四個字。
“你住口,不許你提我姨娘。”傅挽挽聽他這冒犯的言語,想到姨娘現在的處境,惱羞成怒,“我爹跟公爺是忘年交,你這樣侮辱姨娘,公爺知道你說這種話,一定會殺了你。”
驚雲揚眉,“你就知道他會維護你?或許,他醒過來第一件事是休了你。”
傅挽挽語塞。
初時以為他是個悶葫蘆,如今說起話來,一句比一句紮心。
不知道怎麽地,明明可以直接訓斥他,偏就被他牽著鼻子走。
孟星颺醒過來之後,會休了她嗎?
聖旨賜婚,他要休妻,怕是沒那麽容易。可以他張揚的個性,定然不喜歡受人擺布,她隻是塞過來的衝喜娘子,平時嬌氣又軟弱,連姨娘都看不起她。
如果要孟星颺自己擇妻,他應該會選傅衛衛那樣愛恨分明、勇敢堅韌的女子,不會迎娶空有美貌卻懦弱無能的她。
在胡思亂想什麽……傅挽挽捶了兩下腦袋,呆呆道:“休不休的,隨他吧,隻要他能醒過來就好。”
“你希望他醒過來?”
“當然。”
他救過她,兩次。
一次是從前,一次是現在。從前不是他出手,她就被海盜抓走了,這次如果不是因為他,她還被關在柴房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驚雲眸光動了動,片刻後,他轉向窗外,慢悠悠道:“他傷得很重,恐怕很難醒過來休了你。”
“住口!”傅挽挽再也忍不住了。
這人真的對孟星颺忠心嗎?怎麽這樣詛咒自己的主子?
然而不管傅挽挽怎麽生氣,驚雲始終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正在這時,有人從碧紗櫥外走了進來。
“夫人,你怎麽又來了?”尋靈算著時辰進來換藥,一見傅挽挽坐在榻上,頓時皺眉。
傅挽挽被驚雲譏諷那麽久,本就氣到不行,現在尋靈又是這種態度,委屈得想哭,隻不願意在他們這種人麵前掉眼淚,於是繃著臉生悶氣。
驚雲的手搭在貴妃榻的扶手上,食指指尖不輕不重的敲了下木頭。
尋靈霎時一凜,低下頭去。
傅挽挽正忙著生氣,沒留意到這個細節。
“夫人,我要給公爺換藥,要不你先去外頭坐坐?”
她正哭著,突然聽到尋靈如此恭敬的說話,頓時止住了眼淚,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她。
尋靈被她瞧得不自在,別過臉去,等她走了,長長舒了口氣。
驚雲眼眸微眯:“你是臉紅了嗎?”
“我……”尋靈一時語塞。
昨兒傅挽挽送過來的時候,尋靈便覺得她美,但尋靈堅持認為,美則美矣,定然是個繡花枕頭。
可繡花枕頭方才淚光點點,朱唇緊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立時心軟了。
她素來最厭惡這般小女兒姿態,怪異的是,方才傅挽挽這樣看她的時候,竟然生出萬分憐惜,甚至後悔剛才進來的時候對傅挽挽說那樣的重話。
“我換藥了。”尋靈低頭坐下。
驚雲輕笑了起來,其實剛才傅挽挽的模樣他也看到了。
兩道柳葉眉似蹙非蹙,一雙含情目似泣非泣,活像一隻落入陷阱的小鹿,即使他身為獵人,也忍不住想把她放出來。
漂亮的女人,果然可以蠱惑人心。
“吃飯了。”攬月從屏風後走出來,恭敬看向驚雲。
屋裏氣氛有點怪。
攬月有些迷惑,不過已經肚子餓了,他懶得問,趕緊去吃飯了。
因著喜事的緣故,午膳格外豐盛,有蒸鵝、八寶鴨、烤乳鴿、荷葉雞,還有傅挽挽從前最喜歡的蓮蓬豆腐、雲筍蕨菜、雞絲銀耳——隻是從前,現下她看都不看一眼,筷子在蒸鵝、乳鴿和八寶鴨上不停落下。
唯一不滿意的是,她明明在膳前告訴含玉,叫她叮囑驚雲別再進西暖閣,直到驚雲放下筷子離開,含玉一句話都沒有說。
或許含玉打算私底下去說。
傅挽挽這樣想著,然而當她回到西暖閣準備午睡,進門便看見驚雲站在書架前神情自若地翻著書。
這個討厭鬼,怎麽到處都是他!
傅挽挽想找含玉攆人,可古怪得很,剛剛含玉還在熬藥,突然就不見了蹤影。
“攬月,攬月。”傅挽挽隻好喊攬月的名字。
嚎了幾嗓子,除了院子外頭鳴蟬的聒噪聲,什麽回應都沒有。
傅挽挽往屋裏去,然而碧紗櫥緊緊關著門。
擔心影響定國公靜養,傅挽挽不敢敲門,也不敢詢問。
她在正屋的桌子旁坐下,因著午膳用了太多,坐下沒一會兒就困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東暖閣裏,尋靈正在給病榻上的人擦身子。
久臥病榻的人最容易生褥瘡,每日翻身擦洗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邊做事一邊看一眼倚著屏風站立的攬月。
尋靈沒好氣道,“爺既然讓夫人搬去西暖閣,定然拿了主意,去問問爺不就得了。”
攬月訕訕一笑,悄悄開了門。
一開門,就看見傅挽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溜到西暖閣裏麵去,低著頭老實道:“爺。”
站在書架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化名為驚雲的定國公孟星颺。
攬月在他跟前,神情恭敬肅穆,不敢有半點怠慢。
當年孟星颺奉旨回京,預料到會險象環生,安排侍衛中與他身形最相近的聽風穿上自己的衣裳,頂替自己的身份回京。
當時刺客來勢洶洶,即使他們早有準備,但驚雲還是身中毒箭,又在大火中毀了容貌。
為了讓聽風得到最好的治療和休養,同時也為了蟄伏,聽風以定國公的身份在侯府養傷,而孟星颺則以驚雲的身份藏匿在聽濤軒。
聽濤軒東暖閣臥床養傷的是聽風,而孟星颺日常起居的則是在西暖閣。
“夫人住這邊的話,爺挪到哪兒去?”
“把東暖閣的貴妃榻收拾一下,這邊書房的東西全搬過去。”
“是。”
攬月頷首,爺果然什麽都想好了。東暖閣內十分寬敞,那邊書桌書架齊全,東西挪過去很方便,貴妃榻雖然狹窄,爺行軍打仗慣了,不在乎這些。
“爺,你覺得夫人有問題嗎?”
“你怎麽想?”
攬月想了想,低聲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夫人不是別人派來的。”
“她倒是會收買人心。”
攬月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夫人真心崇敬爺,不像裝的。”
孟星颺不置可否。
攬月又道:“爺,聽濤軒平靜了兩年,突然來了賜婚聖旨,我擔心往後會發生很多事。”
“這裏不可能永遠平靜,”孟星颺語聲淡淡,“她人呢?”
“夫人趴在外頭桌子上睡著了。”
孟星颺微微蹙眉,把書放回架子上。
“到底是睡過柴房的人,不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