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盤山道
米月帶上小慧,直奔貴州黔南州,會一會朱長春。
米月一查才知道,說是貴州黔南州,沒想到這人並不在黔南州,而是在黔東南州,貴州這地方,除了黔東南州,還有黔南和黔西南,三個州都是位於大山峻嶺的苗族、侗族、布衣族的小數民族聚集區。米月到了貴陽,又從貴陽的麻凱高速跑了180多公裏到了凱裏,再從凱裏翻山越嶺走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才到了朱長春所在的平頂鎮,米月找鎮派出所一打聽,朱長春家在海拔高2000多米的崔嶺村牛寨山,距離平頂鎮還有30多公裏。
平頂鎮派出所所長姓陶,五十多歲,個子不高,清瘦,一頭白發,開著一輛北京吉普,對米月道:“你們倆女孩子,不知道有沒有恐高症,如果恐高的話,我勸你最好蒙著眼。”米月笑了笑:“我也是山村裏長大的,十來歲就鑽山爬樹,哪裏會恐高。”說完,看了看小慧,小慧也笑著搖著頭。
北京吉普沿著山穀一條寬闊的河岸穿行,看河水清澈如碧,兩旁的大山直聳雲霄。陶所長道:“這個朱長春,幾年前從城裏回來後,就貓在那牛寨山,一直沒有出過山,三年前找了一個女子,是個二婚,帶了一個孩子嫁來的,去年底又生了一個孩子,現在快一歲了吧。”
“他現在在幹什麽?”
“種了幾畝地,農閑的時候,有時候去蓋房的人家做做工,這些年蓋房的人家多,一個工一天也有二百多塊,這一年下來,也還過得去。”
“他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他父親在他十三歲時得肝癌去世了,他於是也輟了學,十七歲跟著人去東雲打工,那些年,我們也不掌握他的情況,隻知道他家就他和他的母親,他母親為了他,年輕守寡,終身未嫁,後來才知道他兒子犯了案,說是殺了自己的老婆,過了差不多一年了,我們才知道他回家了,後來也才知道這個案子沒有查實,成了懸案。”
車子沿河行駛了半個多小時,開始爬山了,都是盤山道,山道重巒疊嶂,行到半山,小慧就不敢往車外看了,雙手緊緊攥住米月的手臂,米月知道車子下麵,便是陡峭的萬丈山壑,米月想,怪不得陶所長問他們要不要蒙眼,米月以為爬上這山頂應該就差不多到了,沒有想到轉過這個山坡,前麵又是一片穀地,一連翻過了三座山,米月眼前一亮,好像來到了一片神奇的天地,展現在眼前的,是漫山遍野一層層魚鱗般的梯田,梯田中的水稻正是拔節期,一片片織綿般蔥綠,梯田下麵,是一片水墨畫般的百十間青瓦木屋,屋頂透出嫋嫋炊煙。
陶所長的車終於在一家屋門前停住了,小慧一下車,就哇哇地吐了起來,仿佛五髒六腑都要被掏出來,米月隻好讓她吐個痛快,見她蒼白的臉和滿嘴的吐沫,笑道:陶所長,你呀,幹脆在這裏找一戶人家,把她嫁這裏了,你看她這麽個膽子,怎麽回得去!”小慧終於緩了一口氣來,喘著氣道:“你有沒有一點良心呀,人家都這個樣子了,你還幸災樂禍!”陶所長笑道:“你們城裏人,過這山路,沒有幾個受得了的,記得前些年,新來的一個女副縣長,要去那牛寨山,去的時候是晚上,問有多遠,我說,三十多公裏吧,結果一走快兩個小時,她把那司機很訓了一頓,說這車怎麽開的,像是蝸牛在爬,結果第二天白天回來,一路上臉都嚇白了,到了半山腰,不敢坐車了,要步行。”
米月笑著點了點頭,看著小慧道:“要不,回去的時候,幹脆晚上走,她什麽都看不見,省得煩心。”小慧瞪著一雙圓眼道:“那是一樣嗎!你還不如用麻藥將我麻了,送我下山罷!”
陶所長便帶著米月三人往巷子裏走,巷子是青石板路,一旁有條水溝,看清水淙淙的流,到了一家木屋前,見一少婦懷抱一小孩,一邊在繡著花鞋底,一邊在哼著一首古老民謠:
馬馬嘟嘟騎
騎到那嘎嘎去
嘎嘎不殺雞呀
娃娃要回去
……
米月一聽,感覺這民謠的曲子像有幾分悲酸,陶所長上前打話:“肖群英,心情不錯嘛,你老公在嗎?”肖群英一見是陶所長,慌忙站起身來,叫了一聲所長,道:“找長春呀,他不在呀,去地裏了。”陶所長便向肖群英介紹了米月和小慧,說:“你打個電話,讓他回來,我們找他有點事。”肖群英猶豫了一下,說:“他手機放在家裏呢,要不,我去叫他。”米月道:“這樣吧,我們也不急問他,就在這裏等他回來,我們先聊聊。”肖群英點了點頭,便放下孩子,進了屋,沒想到這孩子卻哇地哭了,米月便上前去抱起來,孩子看了看米月,哭得更凶了,米月看了看小慧:“你看我有這麽凶嗎,孩子都嚇怕了?”小慧見米月抱著哭的孩子,一臉尷尬,便把孩子接了過來,一手指著前方哄著道:“看爸爸在哪裏,看媽媽在哪裏?”孩子果然左看右看,不哭了,不一會,見肖群英取了一大串枇杷和一大盤李子出來,熱情道:“這就是在山上采的,都熟透了,你們嚐嚐。”一邊從小慧手中接過孩子,小慧迫不及待吃了幾顆李子,一邊吃一邊道:“我還想吃點酸的呢,沒想到這麽甜。”米月也吃了幾顆,果然又甜又脆。
米月看小慧隻顧吃,看肖群英五短身材,豐滿得體,一張白淨的圓臉,一頭烏發,便問她:“你同朱長春,年齡相差有十多歲吧?”
肖群英點了點頭:“我也不小了呀,你看,都老了。”米月笑笑:“你知道長春的經曆嗎,比如說,他犯案的事?”肖群英又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他說過,人不是他殺的。”米月問:“你就這麽相信他?”肖群英道:“要是人是他殺的,他早就被你們抓去判了,再說了,他這人,我不相信他會去殺人,更不會去殺那個女人。”
肖群英說完了,見米月仍是一雙疑惑的雙眼盯著她,便歎息道:“你們若是不嫌我哆嗦的話,我就多嘮叨幾句吧,我認識他的時候,那時他媽還在,他媽也是偶然到我家串門,說到他兒子的事,說著說著就哭了,說是他兒子說他這一輩子都不再找人了,都過了這麽些年了,還成天就守著那死去的女人,說她七十多歲的人了,怕是要絕後了。我當時就想,現在這年頭,這麽癡心的男人,真不多見了,後來有一次我去趕集,碰到了他,那正是中午,我們在一家餐館吃米粉,我們就聊天,我問他,那女人真的不是你殺的,那又是誰殺的?他說,她是自殺的,是我逼她自殺的。我看他一說那個女人,就是一臉傷心的樣子,就對他說,都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沒有擺脫她麽?他搖著頭,說,你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我跟你也說不清楚。我勸他說,再怎麽說,你也應該往前看,你媽這麽大年紀了,她為你年輕守寡,現在看你這個樣子,她不傷心嗎,你也忍心嗎?我也說了他媽在我們麵前哭訴的事,他就再也不跟我說話,轉頭就走了。”
“你們後來怎麽在一起的?”小慧聽完了,迫不及待地追問。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安排,我那孩子5歲時,皮得很,同鄰居家孩子一起在水塘邊玩耍,掉進水塘裏了,那時剛下過一場暴雨,水塘水都滿了,剛好長春經過水塘,聽鄰家的孩子一說,慌忙跳入塘裏撈人,人雖然撈出來了,卻已昏迷,他對著孩子做人工呼吸,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救醒來,我後來帶著孩子到他家答謝,他不收我一分錢謝禮,還將我臭罵了一頓,我當時也委屈得哭了。就這樣,我們來往多了,我這孩子也喜歡他,他也喜歡我這孩子,我以為他會喜歡我呢,等著他開口,可是,他的心,就是鐵板一塊,直到有一天,孩子回來給我說,朱家奶奶說要死了,讓我來叫你去呢,我一驚,忙跑到他家去,看他媽在一口一口地喘氣,我知道他媽有肺氣腫,拖了大半年了,我問她有什麽事,她用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朱長春,又指了指我那兒子,我頓時就明白了,對她說,媽,您還不知道吧,我同朱長春早就好上了,我們正準備明天辦結婚證呢,我說媽您放心我一定給長春生孩子,子子孫孫傳承下去,一定讓我們家不斷香火。你說怪不怪,我這一說,老人家竟然回過氣來了,還開始喝了些稀飯,就這樣,第二天,我們真的就辦了結婚證,老人家一直拖了半年才走,走的時候,我已有了三個月的孕,隻可惜,沒能等著老人家看著我把孩子生下來。”
米月向肖群英投去敬佩的目光:“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米月繼續問:“他對你說他那女人的事了麽?”
“說了,他說,認識她的時候,他開了一家小吃店,小吃店雖然規模小,卻有幾道小吃,就是我們這寨子裏的傳統菜,小吃店距離她的天宮娛樂城很近,那裏麵的女孩子都喜歡到他的小店吃飯。後來天宮被查了,是長春收留了她,讓她接待食客,生意也還好,後來也是長春倒黴,一位來店裏吃飯的客人說是食物中毒,死了,長春在城裏無親無故,雖然沒有判刑,卻賠了死者家屬一百多萬,不但店子沒了,還欠了幾十萬高利貸,那女的看長春這樣,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替他還高利貸,為了還清高利貸,她自己租了房,在房間裏接客嫌錢,讓長春替她望風。”
肖群英說到這裏,歎息了一聲:“他說,幹這種事,是長久不了的,過了一年多,這女的脾氣就越來越壞,最後就到了歇斯底裏的程度,到後來倆人經常吵鬧打架,女的還動不動以死相威脅,那一天,是她拿了一把水果刀,說活著沒有意思,死了算了,拿刀往她自己的脖子上紮,是長春把她手中的水果刀搶了過來,之後,他自己就出去了,哪裏知道,等他回家來,她真的就被捅死了。”
小慧搖了搖頭:“既然他害怕她自殺,為何還要自己跑出去,這不明明是給自殺者機會了嗎?”
“他說過,這樣的事不止一次了,每次她這樣,他最好的結果就是一走了之,讓她一個人在家冷靜冷靜,然後,他會請他的小表舅來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