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聿是惡魔

  童妡從屋內出來的時候,腦袋都是糊糊的。


  她感覺周圍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更疏遠了些,又好像有些畏懼。


  她攏了攏衣領。


  不安地小手緊緊捏著那一小瓶解藥,埋頭朝西院快步走去,甚至小跑了幾步。


  她是真的怕阿瑞等不及了。


  “現在的小姑娘,看著這麽弱不禁風,實際上身子還是蠻好的嘛,折騰了個把時辰,還能跑能跳的,老媽子剛剛還真擔心她折在裏麵呢。”嬤嬤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嘖嘖稱奇道。


  繞過國師府無止盡的廊廊道道,童妡有些腿軟。


  但她一定得先救了阿瑞才能休息。


  還沒進到阿瑞的房間,她就在外頭喊道:“大夫,大夫,我拿到解藥了,大夫!大……夫?”


  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她顯得很無措。


  大夫去哪了?

  不是都說好了替她照顧一下阿瑞的麽?阿瑞一個生著重病的病人,留他一個人在房間,怎麽放得下心啊?

  她嘟了嘟唇,心感些許不快。


  她輕輕走到床邊,小聲喚了兩句那昏迷不醒的男孩兒:“阿瑞,阿瑞……”


  阿瑞的嘴唇發著暗紫,是極其危險的訊號。


  唯有他那微微起伏著的胸口能印證他還活著。


  童妡很使了把勁才勉強將他的頭抬起了一點兒,給他灌藥這件事,對小小的她來說十分吃力。


  特別是,她才經曆了那種事。


  已經是疲憊不堪了。


  “阿瑞別怕,你馬上就可以健健康康的了,姐姐就說一定能有辦法救你的。”


  處於深度昏迷的男孩兒該是聽不見她講話的,她也不知道,這話是安慰他呢,還是在安慰她自己。


  阿瑞是和她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發小也好,青梅竹馬也罷,都是挺貼合他們的形容詞。


  阿瑞是族長撿來的孩子,那時他還是個小娃娃,她也是。


  沒人知道他究竟多大,隻能推個大概,族人們都說,他應該是和阿妡差不多大的,可以做阿妡的哥哥。


  幾歲的時候,她的確還是到哪兒也會追著阿瑞哥哥跑的小屁股。


  到了後來,長大點之後,阿瑞的身子好像越來越弱了,有時兩人追著趕著繞圈他都會氣喘籲籲的。


  於是,她就趁此機會占了他便宜,做了他的姐姐。


  起初他還不樂意呢,但漸漸地他也就習慣了。不過,他可不會主動叫她姐姐。


  族人們照顧她,她就照顧阿瑞。


  很有滿足感,成就感。


  阿瑞是個命苦的小孩兒,爹媽是誰都不知道就算了,也沒過過幾天健康的日子,他的童年都是伴著咳嗽、發燒過來的。


  織夢族被滅門後的幾個月阿瑞和她都過的很艱難,她帶著他從南川國境內逃到了北河國的邊塞。


  沙漠,冰川,海浪,綠洲,他們都見過。


  可這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隻會使阿瑞的病情越來越惡化,這些自然的風光,對他們來說不是奇景,而是一場又一場的災難。


  所以,鬼知道當她遇上這位溫柔金貴,且願意收留她和阿瑞的國師大人時,她有多高興,多開心,多感謝他。


  她覺得,沈聿,就是神明。


  是上天專門派來救她的。


  可是,她從沒考慮過,若是她看走眼了呢?


  其實神明與惡魔,好像隻有一念之差。


  阿瑞終於將藥咽了下去。


  她滿懷期待地等著。


  等他醒來,叫她一聲“阿妡”。


  但迎來她的卻是鮮血,是眼淚。


  她看到的不是阿瑞醒了,而是舀舀不斷地鮮血從他的鼻腔、口腔大量湧出。


  “阿……瑞,阿瑞,阿瑞!”


  那些帶著陣陣腥味的暗紅色液體沾滿了她的雙手。


  她不喜歡血。


  不喜歡這個顏色。


  每次見到它,都不會有什麽好事兒。


  它是地獄的顏色。


  她瘋狂搖著阿瑞的頭,無色的淚和鮮血混雜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她張著嘴,卻早已失了聲。


  她恨自己,好恨自己。


  明明她行笄禮的時候,她身邊還有好多好多愛她的人,他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


  他們笑著對她說:阿妡長大了,織夢族的未來交給她,他們放心。


  她也說:阿妡以後一定會讓織夢族日益強大起來。


  可到了第二天一早,來自皇城的士兵們,穿著耀眼的金盔,麵色冷漠的殺害了她的所有族人。


  都是她親眼所見。


  好多好多的血,流淌在她腳尖。


  回想起那時,她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可以那麽自信,為什麽可以說出那樣無知的話,她憑什麽可以讓織夢族強大?

  就憑她有張嘴?就憑她現在連阿瑞都救不了?

  為什麽織夢術隻能讓人沉睡卻無法將人喚醒?

  為什麽她不能為自己織一個美麗的、永遠醒不來的夢?


  夢裏有她爹爹,她阿娘,族長爺爺,護法姐姐,還有健健康康的阿瑞……

  阿瑞,求你了。


  別再離開阿妡好不好?

  阿妡隻有你了。


  她從異國而來,外麵的世界沒給她留下好印象,都是傷害、欺騙、出賣。


  如果連阿瑞都走了,她又還能信誰,還敢信誰?


  可惜,她不是佛祖的女兒,佛祖不會保佑她。


  阿瑞,還是死了。


  倒在了她的懷裏。


  解藥還緊緊的被她攥在手裏。


  她不是不懷疑,是壓根不敢去想。


  她失了神的望著阿瑞的臉,一動不動,仿佛她也是個死人。


  擅離職守的大夫聞聲而來,走近看見渾身是血的倆人,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


  他注意到了童妡手裏拿的藥瓶,湊上前去嗅了一下,眉頭一擰:“童姑娘,這.……”


  她沒應他。


  她什麽也聽不到。


  “這是大人給您的?”大夫小心翼翼地問道,帶著些難以置信。


  “他說,這是解藥。”她的語速很慢,很慢。


  “啊——?”


  大夫聽言,擦了把汗,麵露憐色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什麽也沒再說。


  他知道,安慰的話沒用。


  她還小,懂什麽節哀順變?


  這哪是什麽解藥啊?


  分明就是,就是毒藥。


  他早該想到的,


  國師府其他人吃飯喝水沒事兒,就那孩子有事。


  那孩子才剛來,話也少,又不可能和誰結仇。


  就算是結仇,那誰敢在國師大人眼皮子底下害人啊?


  所以,這孩子的死,怕不就是國師大人的意思?

  哎,苦命的娃。


  看著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實在是惹人心疼。


  他都忍不住在心底裏說一句國師大人真狠,既然厭惡那孩子,當初為什麽又要把他帶回來呢?退一萬步講,把他趕出去也行啊?何必,何必非要取人性命呢?

  這是活生生將這相依為命的兩個孩子拆散了呀!


  在大夫正打心底裏為童妡叫不平時,隻見她忽然動了手。


  她竟然也想喝掉瓶子裏剩下的藥!


  大夫眼疾手快地一把打掉了那瓶子:“童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啊?!”


  精致的小瓷瓶摔碎在地上,棕色的藥水暈開在地上。


  童妡呆呆地盯著這灘能要人命的水,動了動蒼白的嘴唇:“所以.……這真的是毒藥?”


  “這.……”


  大夫的閃爍其詞已經很明白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國師大人為什麽要騙她?為什麽?

  她以為他是好人的,以為他是好人的……

  她起身就向門外跑去,大夫一把竟沒拉住她:“姑娘,你去幹嘛呀?”


  他追至門口,想勸阻她,不曾想,她居然跑得這樣快,遠遠地隻能看到她的一點點模糊背影了。


  他朝她喊道:“姑娘,你快回來!快回來!”


  她是怎麽敢想去找大人興師問罪的呀?大人這手段她還看的不夠清楚麽?找他,真就可能是死路一條啊!


  可此時的童妡,哪裏聽得進去他的話?哪裏有理智去停下來仔細思考問題?

  若是她族人被滅的那天,她見得到的皇帝,她一定也會像今天一樣,跑到他麵前質問他為什麽,可那時她知道她是不可能見到皇帝。


  但現在不同,她能輕而易舉的見到沈聿。


  他的寢屋,布滿了華麗的裝潢,走進去,總會讓人感到莫名的壓力,會讓人覺得自己很渺小。


  也許,這就是惡魔的力量。


  令人生畏,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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