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權
夜近寅時,太子府的書房內仍有點點亮光。墨子卿揮袖掃去了桌上的一應筆墨紙硯。
“天同院的守衛呢!都是死人嘛!蘺姑娘出了太子府不見了也沒人知道!“墨子卿雷霆震怒。
若是平日裏,阿蘺出去倒也罷了。可是,今日羌涅要帶走她,難道真是相信了謠傳的江蘺重生的江玥鳳魂之主?真是可笑。可如今,隻有自己知道,阿蘺並非江玥,她倆乃是雙生子。若是阿蘺被牽扯進去,那自己如何能扯得清楚。
跪在桌前的幾個侍衛瑟瑟發抖,他們也沒料到那平日裏看著柔柔弱弱地蘺姑娘,竟打暈了侍女,換了衣服喬裝出門。
“太子,臣等罪該萬死。”
“自己下去領罰吧。”太子擺擺手,頗覺得有些心力交瘁。
“明日宮中母妃做壽,本宮一早便要進宮。展蕭,你明日去十六衛的京師所將蘺姑娘帶回來。不,不要帶回太子府了,先送去京郊的莊子上,切記,一定要小心別讓人跟著。到了莊子裏,讓人好好守著,萬萬不能讓蘺姑娘再出門了。“太子細細地交代完。
“是,殿下。”展蕭跪地領命,“可是……”
“有什麽話便說吧。”墨子卿揉了揉陣痛的太陽穴道。
“殿下,那十六衛能輕易放人嗎?”展蕭有些擔憂。十六衛是皇帝親自領導,雖說與東宮沒有過節,卻也沒有太過親密的交往,貿然去要人,不知可否完成任務。
墨子卿道:“昨夜抓人的是驍騎,左翊衛將軍李良同我有些交情,你去找他,想來應該不難。本宮希望,明日壽宴結束回府之時,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是,殿下。”
待展蕭退了下去,墨子卿渾身的勁都鬆懈了下來。
阿蘺。
阿蘺,你會沒事的。
十年前,北荒與大堯國接壤之處,匪賊禍亂,墨子卿自請隨軍出征平亂。
西南邊陲,風土人情同京都的相差甚遠。原本隻以為那群匪賊不過是山野蠻荒的一群烏合之眾。等真正開戰,卻沒想到那群匪賊竟然頗通兵法,訓練有素。
一場大戰,足足打了兩天。雖然天璃軍隊獲勝,卻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小隊匪賊居然還在混戰下趁亂逃走。
那是墨子卿第一次上戰場,他一心想要將那夥賊人一網打盡,立下一功。隻帶了不足百人就揚鞭策馬去追。
雖說逃跑的那一小挫匪賊是殘兵敗將,可到底也是在此處生長,對於地形遠比墨子卿他們要熟悉。
他們隻見追來的並非是大軍主力,便將墨子卿他們引到一峽穀之內。再從兩側的高地上俯衝而下。一瞬間墨子卿那百人團便潰不成軍,死傷大半。
一場激戰,其他士兵拚死護著墨子卿逃出重圍。墨子卿掛在他的戰馬上,半邊身子像是在血泊裏浸過,新鮮的血滴了一路。最終,他的馬走到一個村子裏,墨子卿整個人從馬背上滑下,跌在一戶人家的院子門口。他拚勁了全力,一下一下地敲著那斑駁的木門。
“咚……咚……咚……”
他覺得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似乎好像是在生死邊緣轉了一圈,眼皮重的幾乎抬不起來了。
就在他要放棄,以為自己要死在這不知名的地方,以為自己要永遠睡過去的時候。他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聲音。
“啊!你……”
“別……別怕……”那一刻,他用盡了自己這輩子的溫柔。
墨子卿掏出懷裏一方已經磨出毛邊的粗布,時隔多年,他還記得這粗糙的布子擦在自己受傷的地方的疼痛。
那是真的很疼啊。
“阿蘺,別怕……”
奉寧宮裏新搬進了數十盆盛開的芙蓉,各色各品種,將整個奉寧宮都裝點的嬌豔生氣。
宮院內,兩個灑掃的小宮女也忍不住停了手裏的活兒,欣賞著滿宮的芙蓉花色。
“皇上對咱們娘娘真是上心,這還沒到壽宴呢!昨夜就宿在咱們宮裏,一大早還沒上朝,內務院又送了這許多的芙蓉來,可真好看!”一宮女道。
“你這不是廢話嘛!咱們娘娘如今是四妃之首,太子殿下的生母,皇上能不看重咱們娘娘嘛!”
“你說的對,這人啊,真得看命。之前誰知道呢,就說那江氏,原先那般得寵,還不是落得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也是可憐。”那宮女麵帶悲憫。
“她那是犯了死罪!你可別再說這話了!”另一個宮女聽她這般說,趕緊打斷她。
“這不是隻有咱倆嘛!”那宮女吐了吐舌頭,“不說了不說了,也不知道娘娘今日大壽,咱們能得多少賞錢。”
“你啊!少不了你的。”
奉寧宮正殿裏,寧妃娘娘方才用完早膳。她拿熱帕巾淨了手,對著身邊的大丫鬟問:“霧聲,卿兒進宮了嗎?”
“娘娘,這會兒怕是還在早朝呢。昨兒個,太子殿下不是說了麽,退朝就來看您。”霧聲接過帕子道。
寧妃笑道:“是了,看我這記性,真是年紀大了。”
“娘娘,您又說笑了。旁人瞧見您,誰會說您年紀大的。”
“你啊,就別哄我了。瞧,今天一過,我又老了一歲。”寧妃捋了捋鬢邊的華發。
“娘娘,您哪,是又享了一年的福!”
“數你嘴甜。”
寧妃雖然嘴上不認,但也不由得從心裏甜出來。是啊,她現在可不就是享福麽!原先隻不過是一介小小的宮嬪,現在她的兒子卻成了太子殿下。背後人再怎麽議論她母憑子貴,也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如今這個王美人再得寵,口口讓皇上宿在她那兒又如何?不過是仗著自己年輕新鮮。從前的惠妃不也是一般得寵麽,這做人,要看的是誰能笑到最後。
“母妃。”墨子卿還未進門,寧妃便聽見他的聲音。
“卿兒。”寧妃趕緊迎上去,“下朝了?”
“是,今日朝堂上事多,兒臣來得晚了。”墨子卿略帶歉意道。
寧妃哪裏又會責怪他,趕緊扶了他坐下:“你啊,同你父皇一樣,不知道讓自己歇息。一定還沒用早膳吧,霧聲,擺飯。”
這些都是早就備下的,碧粳粥豆腐皮包子蟹黃糕糖蒸酥酪……大大小小的碟子將桌子占了個滿。
霧聲又給寧妃添了碗筷,她知曉,寧妃雖是剛剛吃過,但太子殿下來了,便是再飽,娘娘也會陪著。
寧妃將糖蒸酥酪換到墨子卿的跟前:“來,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每次聞見甜味兒都走不動道兒。”
“孩兒現在大了。”墨子卿倒是不怎麽感興趣,一臉淡然。
他小時候是個不得寵的貴人生的二皇子,上邊有皇後所生的嫡長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過見皇後摟著大哥吃點心,一勺一勺喂的就是糖蒸酥酪。那時候他羨慕得不行,後來皇後殯天,他大哥也相繼歿了。
大哥是何等的幸福啊,自出生起就是最尊貴的嫡長子,父皇疼愛,母後關心,那又如何,養成一個廢物!
那時候他才知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現在,一碗糖蒸酥酪他想吃便吃。以後,不管是什麽,也都該和這碗糖蒸酥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