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姐
暗似濃墨的夜色下,突如其來的一聲讓專心凝神望著枯井的墨雲嫻(下文江玥皆改作墨雲嫻)嚇了一跳。她握著一捧濕土的雙手一抖,那土盡數散落在她暗花的雲錦長裙上。
怎地這般倒黴,出門便遇上人,隻盼不要是多管閑事之人才好。
墨雲嫻閉上雙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忽又睜開,雙手撐著井沿站了起來。她撣了撣衣裙,抖落一身的塵土,才轉身去看這出聲之人。
十步之外,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斜靠在這荒蕪的院子裏唯 棵堆簇著滿樹梨花的梨樹旁。他的麵龐隱在夜色裏,月色如銀,透過枝丫,稀稀拉拉地灑在他身上。
墨雲嫻隻隱約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翹起的唇角,唯獨他的雙眸,在夜色裏深沉又銳利。那直勾勾盯著她的目光,讓墨雲嫻覺得似是有一陣陰風從她的背脊爬過,渾身不適。他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墨雲嫻心裏已經有了較量。
“你是何人?”墨雲嫻強按下心中的不安,故作冷靜地問道。
蕭逸聽她發問,倒是一愣。他也是夜深無聊,見自己的未婚妻半夜偷偷摸摸,想跟上看她做些什麽。先是繞過了幾個宮苑到了這麽一個怨氣深重的施刑之地,又神神叨叨地對著一口枯井自言自語。
莫不是中邪?
這般想著,他才出聲喚她,沒想到這丫頭見他的第一句話就問是何人。往日不是隻露出衣衽便知道是他的麽?今天這是怎麽了?
“宵小之徒,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敢說嗎?”墨雲嫻見對方久久不答話,一時間也拿不住他到底藏得什麽心思。
“公主,不識得本皇了嗎?”蕭逸站直了身子,向前踏了兩步走出樹蔭之外。
在這深宮內苑,又自稱本皇的,除了本朝的天璃帝之外,不就是那位暫居慶陽宮的東澤國新帝蕭逸麽。
知道是他,墨雲嫻的心裏已有了較量。他國來朝的帝王半夜三更地不好好地安寢,卻在別宮到處晃蕩,這般行為不軌,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她呢?
思及此處,墨雲嫻微微一笑:“哦原來是蕭皇陛下,本殿失儀了。方才陛下站在暗處,一時未能看清,還請陛下原諒。”
蕭逸被她言語一刺,也不在意,又進前兩步:“無妨,我見公主一人深夜外出,步履匆匆,還以為有何急事。倒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墨雲嫻秀眉一挑,不自覺提高了音調。她沒想到這蕭逸聽出了她話中之意,還這麽自在悠閑,倒是把過錯全賴在她身上,自己推個一幹二淨還故作深情。
“沒想到公主這般憐花惜花,不過是散落一地的梨花,也恐腳步踐踏,抖落井內。公主可真是多情之人啊!”蕭逸說著已經走到墨雲嫻身邊,修長的手指從她如雲的秀發上撚下一片潔白的花瓣。
墨雲嫻被他的動作嚇得一怔,側身躲過。
這人究竟想做什麽?
蕭逸見她蹙起一對秀眉,臉上滿是不悅,拍拍手,渾不在意:“孤想,公主這花該是葬完了吧?”
“自然。”墨雲嫻見他有心給自己台階下,立馬回答。
“夜深路暗,孤便送公主回宮吧。”蕭逸說得無比自然,一臉的雲淡風輕。
墨雲嫻斜睨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這東澤國帝王,這人不簡單。不過了了數句間的對答,自己竟完全被他帶著走。
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墨雲嫻搖了搖頭,再厲害也與她無關,現在她隻想要墨子卿和江蘺這一對賤人血債血償。至於其他人,她已經顧不得了。
兩人心中各有所思,沉默著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到了永樂宮門口。
“多謝蕭皇陛下。”墨雲嫻福了福身,轉身欲走。
“誒。”蕭逸叫住墨雲嫻,“公主不問問孤要去哪兒嗎?”
墨雲嫻從方才就已經對他厭煩,此時見他還如此不知趣,不耐道:“那麽蕭皇陛下想去哪呢?”
蕭逸揚唇一笑,臉頰邊陷下一個小小的梨渦:“自然是要回宮歇息了,美人美景,得趕緊入睡方能趕得上一個美夢啊!”
“你……”墨雲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浮,臉上浮起兩片紅雲。饒是自己兩世為人,也沒見過有人初次見麵就這般輕浮。
當窗繞青絲,對鏡點紅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被天璃帝視作掌上明珠的永樂公主真真是生的一副好顏色。
墨雲嫻望著銅鏡中麵若芝蘭,眼似雨露俏生生的好模樣。雖然已經過了兩天了,她也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句,怪得皇上寵愛,真是美如仙子。
這兩日,墨雲嫻除了時時刻刻被眾人簇擁著體會了一把當公主的體驗。餘下的時光,便是都在思慮如何去報複那對讓她枉死的男女,如何也讓他們也嚐嚐那失子之痛鑽心腕骨的滋味。
墨子卿從前日來看過她之後,就再未踏進她這永樂宮半步。她也裝作思念哥哥一般,托素心去問了,卻回她太子事忙。
難不成墨子卿發現了什麽?
不,不會的。
他必定忙著去安撫自己的姐姐吧。好容易解決了自己,江蘺怎麽能不著急呢?隱姓埋名了十幾年,她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刻麽?
想到江蘺,她的雙手不自覺地繃緊,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的指甲竟硬生生地折斷。
她恨!她怎麽能不恨呢?她曾經交付過一片真心的好姐姐啊!
瑩脂居的東配店內燈火通明,還有兩日便是惠妃娘娘的生辰了。聽李公公身邊的小夏子說,皇上已經定了要在惠妃娘娘生辰那天好好操辦,大大地熱鬧一番。
自家娘娘得皇上如此看重,整個瑩脂居自然都是喜氣洋洋的。
唯獨一人心靜如水。
江玥歪著身子,懶懶地躺在厚厚的金絲團花芙蓉錦墊上。無精打采,雙目無神,也不知望向哪處,一句話也不言語,隻是靜靜地聽淩霄在她耳邊念叨著。
已經半月未見他了。
江玥揉著手裏的帕子,忽地一陣煩亂。
子卿究竟在做些什麽呢?有沒有想她?又知不知道她已經在這宮裏待的快要發瘋了呢?
燭心已經剪了三次,淩霄輕聲道:“娘娘,夜深了,也該歇息了吧?”
江玥放下繞在指尖的一尺素絹,點了點頭。這不就是她的命麽,在這深宮裏日複一日,又日複一日。
“娘娘,瑤蘊姑姑來了。”夕霧從外間走進來躬身說道。
“瑤蘊姑姑?這麽晚她怎麽來了?”江玥心裏一顫,該不是子卿他出了什麽事吧,“快,讓姑姑進來。淩霄,讓其他人都退下。”
瑤蘊姑姑年近五十,麵和目善。她禮還未行完,江玥就忍不住問道:“姑姑,這麽晚來不知道……有什麽事嗎?”
許是江玥的目光太過急切,她的身子也不由地向前傾,便是瑤蘊姑姑看來也有些不舍。
“娘娘,不必著急。奴婢前來隻是給您帶了一個人。”
“哦是誰?”江玥心下頓生疑竇。
瑤蘊姑姑雖是宮中的老人,但更是墨子卿身邊的人。他的這顆旗子埋得及深,便是她也是在承寵前夜方才得知。未免旁人生疑,墨子卿極少讓兩人見麵。今日,竟然冒險讓她帶人前來。
“姑娘,還不來見過惠妃娘娘。”瑤蘊對著身後的女子說道。
江玥這才注意到她的身後還亭亭立著一個女子。那女子低著頭,一頭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散在肩上,隻一根珠釵插在發間,清雅秀麗。她緩緩抬起頭,暖黃的燭光將她的臉照的清晰可見。
“啊!”江玥才剛看清她的麵貌,就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娘娘,這位就是您的孿生姐姐阿蘺。殿下怕您煩悶,尋到她便送進宮來陪您作伴。”瑤蘊姑姑耐心地解釋道。
“惠妃娘娘……”阿蘺輕聲喚她。
江玥仍有些震驚,她從未聽過自己還有一個孿生姐姐。如今,看著和自己九分相似的人站在自己的麵前,她卻是不得不信了。本以為江家一族全族盡滅,親人皆亡,沒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姐姐。
她還有一個親姐姐!
“姐姐……”江玥吐出這兩個有些陌生的字,卻忍不住展開笑顏。
她的好姐姐啊!
她掏出一顆真心待她,卻被自己的姐姐親手摔在泥裏,揉爛踩碎擰出血來的一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