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顧薇驚懼的看著她,一雙漂亮的杏眼蒙上一層水光,盈滿了眼眶,臉色因為恐懼而變得慘白,身子不知是凍的還是害怕,一直不停的打著擺子。
顧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相貌,永安侯非美人不入其眼的作風,極大提高了侯府後代的容貌,年紀不大的顧薇也是個難得的美人。
她的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見顧寧看過來就用力的點頭。
顧寧看了她一會兒,滿意的笑了起來,“五姐姐早這樣多好。”
她好心的伸出白皙的手去拉顧薇。
誰知那隻細細白白的手一抬起就驚的顧薇連退兩步。
顧寧揚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似乎不能理解顧薇為什麽要躲,她緩緩地將手收了回去,輕聲細語的問道:“不上來麽,水裏多冷啊。”
她站在岸邊都有些冷了呢。
顧寧攏了攏自己的衣領,鼻尖凍的微微泛紅,水潤烏黑的眼睛看向顧薇,看起來天真純稚。
瞧瞧這話說的,明知道水裏冷,還一次次的把人推下去。
顧薇聽了顧寧如此不要臉的話,換作以往她早就忍不住破口大罵了,可此時她心裏生不出任何的念頭,像是被一條冰涼的蛇圈住了脖子,隻剩下本能恐懼,她一邊警惕的看著顧寧,一邊哆嗦著身子爬了上去,每往上爬一步,她就看一眼顧寧,生怕她又會將她推進去。
爬上岸,顧薇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好冷,好冷。
一次次推進冰水中的恐懼徹底把顧薇打擊的沒了反抗之心,身上的棉衣濕透了,沉沉的壓在身上,衣料很快就凍硬了,她的臉色青白,嘴唇發紫,顧薇想哭,又不敢哭,她要死了,肯定會凍死的。
“五姐姐也太不小心了,摘個花,反而掉進了水裏,弄成這樣回去,六姨娘可要心疼的。”顧寧輕描淡寫的把事情給定了性。
風一吹,顧薇抖的更厲害了,牙齒碰撞的聲音都聽的格外清楚。
顧寧瞧著她那副可憐樣,還想去扶她起來,可她一邁步,顧薇就連滾帶爬的往旁邊滾。
顧寧不再動了,她輕柔的說道:“還不走麽?”
話音一落,顧薇愣了一下,遲鈍的大腦似是在反應她的話,下一刻她像得到特赦一般拚命的往前跑,活像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她。
顧寧看著她踉踉蹌蹌跑的沒影了,拍了拍手上的灰,準備回去。
哥哥應該快回來了。
她得快點回去。
緊趕慢趕還是沒趕在前頭,在門口給逮了個正著。
“你去哪兒了?”顧寒把顧寧拎到眼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沒見到有什麽不妥,臉色緩了下來,不過依然皺著眉頭,“今天她們又叫你過去了?”
顧薇她們幾個簡直是吃飽了撐的,都欺負到阿寧身上來了,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才行,聽說小姑娘們都怕蛇,不知道顧薇怕不怕,顧寒認真的考慮著可行性。
“嗯,姐姐們叫我過去玩。”顧寧點了點頭。
“玩?”顧寒一聽這個,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上不來,下不去,“那分明是耍著你玩,是誰把你的裙子剪壞的,誰在你臉上亂畫的,又是誰給你插了滿頭草的!”
顧寧拉住顧寒的袖子,嚴肅的點頭,看起來再乖巧不過的一個小姑娘,“哥哥說的對,她們太壞了,我以後再也不和她們玩了!”
顧薇大概也不想和她玩了,這樣一想,顧寧竟然還有些惋惜,這侯府裏太悶人了,雖然顧薇她們每次叫她過去都是想著法子戲弄她,但是那點小花樣還不足以讓顧寧放在心上,她的人緣不好,真沒什麽小姑娘和她玩,這種小姑娘之間的小心思讓顧寧看的新鮮,有時候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合群了點。
可顧薇有姨娘疼,她也有哥哥疼,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弄成那樣回去,都讓哥哥看到了!
今天的事情,她也不想的,以前她可從來不會自己動手的,太粗魯了,如今沒人聽她發號施令,隻能自己做了。
顧寧還記得她上輩子沒進宮之前可是個淑女呢。
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被噎了回去,顧寒低頭看了一眼顧寧,心裏無端湧現出一股無力感,母親說要他好好照顧妹妹,結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阿寧被人這樣欺負,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哥哥,你不是說要給我買果脯的麽,果脯呢?”顧寧搖著他的手,沒事學什麽低沉呀。
本想引開話題,誰知顧寧一問,顧寒的表情反而有些心虛。
“我……我忘了,改日再給你買。”
這可是少見的事,顧寧眼尖的看到哥哥的衣袍上沾了墨跡,顧寒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立馬擋住了。
顧寧還未開口詢問,恰好二寶取來了飯食,隻好暫時把話壓了下去。
用完晚飯,顧寧照舊找了些宣紙練字,其實母親在世時就親自教導他們讀書寫字,但顧寧對她的印象早已經模糊了,中間隔了那麽久,早就把早年的記憶給衝淡了,顧寧隻是還隱約記得徐氏是一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女人,她有著如水一般的柔媚,總是喜歡笑著叫她小阿寧。
顧寧愛極了那樣的美,自己卻如何也學不會,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就是一個俗氣透頂的女人,她喜愛奢華,熱愛權勢,做不來視金錢如糞土,更著迷於權勢帶給她的一切。
高高在上的端坐著,看著那些以往趾高氣昂的人朝她跪拜,多麽令人心馳神往。
隻想了一瞬,顧寧就趕緊搖頭把那種魔怔的念頭甩了出去。
她捏著墨錠細細的研磨著,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有種細膩的光澤,混合著墨香渲染出幽遠靜謐的氛圍。
越是俗不可耐的東西就越應該學會偽裝,這個道理顧寧也是跌了跟頭才明白的,哪有人大大咧咧的把自己醜陋的一麵露出來的。
一個個字在筆下寫成,顧寧的心也跟著靜了下去。
硯無好硯,墨無好墨,連紙張都是最廉價的宣紙,盡管如此,顧寧還是一筆一劃寫的出神。
“阿寧,你這字寫的真好。”顧寒讚歎的看著顧寧寫的字,同時心中生出幾分疑惑,阿寧的字何時如此好了。
顧寧的筆尖頓住,目光一定,看向紙上的字,她一點都沒看出哪裏好,這些字也不過是晝夜不分的練出來的,是討好人的工具而已,她根本就不喜歡,但是不得不學,為了寫出一手令人驚豔的字,她的手險些廢了。
想到那些日日夜夜,還有那雙渾濁蒼老的眼睛,顧寧的臉色一白,毛筆從手裏掉了下去,在宣紙上劃上了一道墨痕。
“你怎麽了?”顧寒緊張的把她拉到了椅子上,“是不是我突然說話嚇到你了?”
顧寧抬起頭,看著簡陋的屋子還有年少的哥哥,心中緩緩地平靜了下來,都過去了,她不是在那個沒有底的深淵,身邊有人抓著她,她不會再一個人了,顧寧緊緊地抓著哥哥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在手裏的救命稻草。
“阿寧。”顧寒看著這樣的阿寧胸口悶悶的,他凝視著她,是什麽讓你這樣害怕。
“你嚇到我了。”顧寧嬌氣的抱怨著。
“就因為這個?”顧寒仔細的看著她,像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
“還能有什麽?”顧寧抬著頭任由他看,不信他能看出什麽。
沒有別的事就好,顧寒鬆了一口氣,嘴角上揚,笑容俊朗如朝陽,足以閃瞎人眼,“我不好。”
“你怎麽不去看書?”顧寧不好意思的把他推開,上輩子的事了,還放在心上,真是小題大做,她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筆墨,瞟到了放在桌邊的書。
顧寒沒來得及阻止,就被顧寧拿過去了。
烏漆嘛黑的墨汁塗滿了書頁,好好的書籍全毀了。
顧寧呆了一瞬。
顧寒快速的把書從她的手裏抽走,“這是我不小心把墨汁撒在上麵。”
既然是不小心,那你為什麽要藏著,顧寧生氣極了,比別人欺負她還要生氣。
她的眼睛因著憤怒有別樣的明亮,顧寒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白雲書院在齊國久負盛名,勳貴子弟和寒門學子都有,當然一些鬥雞走馬的紈絝也不少,這些人別的不說,恃強淩弱可是個中能手,沒有讓他們高看一眼的身份,可不就等著受排擠麽!
顧寧知道哥哥不想讓她擔心,就像她也不想讓哥哥知道顧薇對她做的那些事一樣,可她就是生氣。
顧寧瞪了顧寒一眼,從他的手裏拽過那本書,轉頭走了出去。
顧寒追了兩步,咣的一聲關門聲把攔住了他的腳步。
“脾氣越來越大了。”顧寒如同長輩對小輩一般無可奈何的搖頭。
顧寧一走,顧寒立馬就把二寶叫了進來,臉上沒有了麵對顧寧時帶的笑意,開口問道:“打聽到了麽,她們今天叫阿寧過去做什麽了?”
二寶早已經習慣了二少爺在麵對阿寧小姐和其他人時的兩幅麵孔,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要是他也有個像阿寧小姐這麽漂亮的妹妹,他也冷不下臉。
“五小姐她們讓阿寧小姐去花園裏折梅花,但阿寧小姐沒有把梅花摘回去,倒是五小姐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個人去了花園,還不小心落了水。”
顧寒知道阿寧沒事就放心了,哪裏管顧薇是死是活。
翌日,天色未亮,顧寒就收拾妥當要去書院了,顧寧昨夜基本沒睡,趴在桌子上迷瞪了一會兒,險些睡過去,一睜眼發現哥哥都走了,這才急急忙忙的追了過去。
追上人後,顧寧直接把寫了一晚上的書塞給了他,“這次可不要再把墨汁倒在上麵了。”
言罷,轉身就走。
顧寒低頭去看,髒汙的書本已經重新謄抄裝訂,書上熟悉的字跡讓他一愣,緊緊地抓著手裏的書,眼睛酸脹的厲害,阿寧……
府門外,一輛低調內斂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
一個俊雅的少年從府中走了出來,站在階前停下了腳步。
“少爺,該上車了。”
顧則望了一眼在寒風中行走的一主一仆,收回視線,踏上了馬車。
對於這位庶弟,他最大的印象便是那不肯低頭的格格不入。
這種近乎執拗的硬氣,隻會讓人想打斷他的脊梁,按下他的頭顱。
也不知他還能支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