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恩怨已了
所有人鴉雀無聲。
鄧少鈞這一番拳腳,氣勢如虹,勢不可擋,誰要是說他們兩的修為差不多,那一定是瞎了眼。
“你,你……”
徐阿年大口喘氣,依然不忿,狠狠地瞪著鄧少鈞。
知道自己輸了,身受重傷,必死無疑,反而沒有了慌張。
憤怒代替了恐懼,憎恨戰勝了傷心。
“鄧,少,鈞,你就該死……”
鄧少鈞正抬起手,明晃晃的劍鋒指著他的鼻子,那是他自己的劍。
閃著銀色月光的劍尖,以前讓他無比自豪,如今讓他無比悲哀。
“敢做不敢當,你算什麽東西!”鄧少鈞怒道。
“我即使有錯,也是凡人常犯的錯,而你包藏禍心,不知想對金羽宗做什麽。”徐阿年是明知必死,也絕不替仇人洗清罪名。
鄧少鈞看他還在硬撐,冷笑道:“你現在能做的,不過就是將謊言堅持到底了。欺騙不明群眾,讓他們覺得你死得英勇。”
徐阿年露出微笑,然後,放肆大笑。
哈哈哈——
噗……一口鮮血打斷了他狂笑,開始喘粗氣。
“你這種紈絝弟子,占有欲太強,做事不考慮後果,根本就不應該來修仙。”鄧少鈞忽然歎了口氣,“你就在吳國,當一個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不好嗎?”
徐阿年原本被憤怒之火點燃的眼睛,頓時蒙上了一層悲哀之色。
他忽然想起了父親,那衰老的臉。
自己的一切,都是父親的安排。
他何曾想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或許,那真正屬於自己的想法,就是擁有一位超塵脫俗的仙子,僅此而已。
“你不修仙,就算為非作歹,也不過是個凡人。要是讓你修成仙,天下將如何?”
徐阿年很想辯駁,然而不能出聲,慘然一笑。
“修仙先修人,為什麽上天要降天劫,就怕修仙之人,德不配位。我每日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一件事,惹得上天震怒,何況這種謀害同門的惡事。”
哈哈哈哈哈——
徐阿年喘勻了,又開始狂笑。
聽到鄧少鈞這段話,靈玉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
這是她說過多次的話,想不到他真的記到了心裏,還身體力行。
……
“徐阿年,你當真一絲悔恨也沒有嗎?”鄧少鈞怒吼道,“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
徐阿年終於爬起來,輕蔑地說:“我不服,你要殺就殺,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
鄧少鈞緩緩舉起劍。
“我今日必須殺你。”
“住手。”
玄微子忽然喊道。
“鄧少鈞,你沒必要殺他,廢了他功法,讓他滾吧。”
“為什麽?”
“修仙先修人,你何不給自己修一修‘忠恕’二字,他自不量力,你以德報怨,饒他一條狗命。”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鄧少鈞再次不給玄微子麵子,手中寶劍,閃著滲人寒光。
“啪——嗒——”
眾人隻聽到兩聲響,眼前一晃,再定睛一看,鄧少鈞被彈飛了出去,而他手中的劍,到了玄微子手中。
這一下,令眾人不禁後背發涼。
剛才鄧少鈞與徐阿年決鬥,那是何等厲害,但在玄微子麵前,還是一招脆敗。
金丹境界,當真不可小覷。
玄微子把寶劍一扔,沉聲道:“夠了,鄧少鈞,適可而止,不必如此。”
誰都沒料到玄微子會出手,鄧少鈞更是措手不及。
他從地上爬起來,冷冷地說:“長老,小輩的事,你也要強行幹預嗎?”
“你……”
鄧少鈞這句話很有殺傷力,眾人都在下麵嘀咕,傳來一陣嗡嗡的輕響。
“鄧少鈞,我不想幹預,但是既然勝負已分,恩怨已了,你何不饒他一條狗命?反正他滾下山,也做不了什麽,廢人一個,何必趕盡殺絕呢?”
哈哈哈,說得真好。
要是換了往常,我還真覺得你說的有理。
但是,今天,此時此竟,卻又顯得那麽可笑。
鄧少鈞指了指徐阿年,問他:“如果現在躺在地上的是我,你會不會出手?”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所以我不信任何人。”鄧少鈞攥緊了拳頭,“如果你想攔著,一開始就不該允許我們決鬥,而不是現在才想起。”
玄微子臉色鐵青,卻又無詞以對。
他很痛心,也很心痛。
自己的弟子,犯了罪,自己難辭其咎。但是被人打得這麽慘,又有一絲不忍。
“算了,鄧少鈞。”呂武忽然說,“玄微子的建議也不是不好。雖然有罪,畢竟是同門相殘,公開決鬥,實在不是個值得提倡的事情。”
眾人都知道呂武跟鄧少鈞的關係,他開口,鄧少鈞可不能不聽。
有人為徐阿年舒了口氣,這孫子好歹撿回一條命。
也有人為鄧少鈞不忿,完了,又讓這孫子撿回一條命,以後指不定還要再打一回。
“卦尊,難道方欽明等人不是同門麽?”
“他們與我隻有小矛盾,根本不到謀害我的地步。”
“是徐阿年答應,事成之後,給他們足以提升階位的大藥,這才鋌而走險。”
“因為他們都認定我走火入魔,早晚都得死,無論怎麽死都不會有人覺得意外。”
“徐阿年之所以不願意等我自然死亡,是想搞臭我的名聲,讓我死了也遺臭萬年。”
鄧少鈞扭頭望了呂武一眼:“卦尊,那四位師兄雖然有罪,但也是受人蠱惑。如果有罪可以網開一麵,你們將如何對待那四位師兄的靈魂?”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啞口無言。
玄微子一聽,怒了。
“鄧少鈞,我沒說那四位弟子命不如他,但如此當眾決鬥,不是好的處理辦法。”
鄧少鈞大聲喊道:“那我問你,丹房長老,如果要審判,徐阿年該判何罪?”
玄微子臉皮不斷地抽動,沉重地吐了口氣,堅定地說:“死刑!”
“那不就是了,不勞煩你們行刑,我代勞了。”
說完,身子一動,又衝了上去。
玄微子大怒:“就是不肯聽我一言嗎?”
伸手一推,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噴湧而出,鄧少鈞又被拍飛。
地上塵土飛揚。
鄧少鈞爬起來,大家都看呆了,他嘴角竟然流出血來。
這一掌可夠狠,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這個鄧少鈞,平日挺溫文爾雅的,為什麽今天那麽軸?
給玄微子一個麵子,放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廢人,以後在金羽宗,也能混得風生水起,何必呢?
玄微子可能是顧念徐阿年獻寶之功,所以才想饒他一命。
方欽明四人,連個掛名的師尊都沒有,在金羽宗不過是混日子,充人頭的,完全沒得比。
現在倒好,他不是在為自己爭取正義,而是變成忤逆玄微子長老的麵子了。
長老們個個都活了幾百年,修為高低不說,麵子可是天下最薄的。
大家平日見到長老,都不敢多說一字,生怕落個不是。
今天鄧少鈞的冤屈基本上洗清了,可以見好就收了。
但是,他就是那麽軸了。
“玄微子,你怎麽……”藥伯跳出來,扶起鄧少鈞,衝玄微子怒吼。
“放肆。”玄微子還是習慣性地,像嗬斥弟子的不敬似的,嗬斥藥伯。
“你為什麽下那麽重的手?”
“你就好好勸勸你的首徒,讓他放下仇恨,修德修仁。”
“我沒事,不用擔心。”鄧少鈞把藥伯推開,“師傅,我不想留下徐阿年這個禍害。”
藥伯忿忿地說:“臭小子,就衝你喊我這句師傅,你的事我管定了!”
“不,你不要管。”
說完,身子突然不見了。
原來,他以土遁術,直奔徐阿年。
眾人正困惑間,卻見玄微子大手一揮,胳膊暴漲三丈,劈開土地,把一個人形從土裏揪出來。
鄧少鈞的土遁,在金丹境高階仙人眼裏,還是無所遁形的。
一陣掙紮,脫了手,還是往徐阿年奔去。
玄微子也是極其憤怒,一掌拍去。
這一掌,卷起一丈高的氣浪,把土都刮了半尺。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那輕輕一掌,鄧少鈞都口吐鮮血,這一下可更難受。
“啪——”
一個碎石裂金的聲音,隻見一個身影與鄧少鈞並肩,兩人四掌,被橫推三尺遠,生生頂住玄微子的這一掌。
“徒弟,你去辦你的事,我來替你頂住。”
藥伯居然挑戰玄微子,所有人都驚呆了。
大家忽然想起,藥伯不是以前那個修為低微的中階弟子,而是金丹境了。
宗門內部,兩位金丹境仙人出手,這天池能不能頂的住?
不要把山都給削一層!
玄微子更是氣得胡子都飛了起來。
“挑釁我?那就讓我試試你師徒的極限吧!”
雙掌一拍,一股強大的罡氣,犁地三尺,飛沙走石,狂掃而至。
藥伯毫不畏懼,身子一沉,雙掌奮力拍出,人雖然被推了出去,但並沒有倒,而是站住硬撐。
呂武:“慢著!”
雲華真人:“山要塌了。”
豐樂仙尊:“玩這麽大?怎麽辦?”
靈玉:“師伯……”
翠娥:“我的祖宗啊!”
……
就在這個時候,徐阿年突然手一抬:“劍來!”
寶劍回到手中,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揮劍,突然向鄧少鈞掃去。
這一劍,帶著滿腔的仇恨,以及藥力吸收後的充盈之勁,破空而來。
鄧少鈞的注意力,被藥伯與玄微子的比拚吸引了一半,等發現的時候,以及來不及躲避。
而且,他就離藥伯不遠,要是躲的話,藥伯就等於腹背受敵,那就死定了。
他把心一橫,施展出《飛花裁葉譜》當中的“若木護體術”,一時黑氣衝天,暗影重重,硬撐了徐阿年這一劍。
徐阿年是使出了這輩子最強一擊,而鄧少鈞倉促之下,法術剛剛形成,一擊則散。
劍氣打破法術護體,打到他身上,雖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但還是讓他胸口一悶,噴出一口老血。
但不會讓他出第二劍,藤纏術。
一根黑藤,從地下突然冒出,瞬間將徐阿年纏住。
就這一瞬間,鄧少鈞的鐵拳殺到,一拳正中麵部,徐阿年牙齒都飛了出去。
再一拳,打在太陽穴,頓時鍾鼓齊鳴,眼睛都翻白。
第三拳砸在他天靈蓋上,轟的一聲巨響,眾人很懷疑腦殼是不是裂開了。
三拳之後,鄧少鈞已經使不出力了,他也站在徐阿年身前,胸口氣血翻湧,噗,又是一口血,噴了徐阿年一臉。
徐阿年既沒有反抗,甚至沒有擦一擦。
他的眼睛被血糊住了,也沒閉上。
身子軟癱下來,就好像一件衣服,本來是掛在繩子上,突然拿走衣架,然後就癱了下來。
鄧少鈞也是身子一軟,倒下了。
……
突然的變故,讓圍觀的人都目不暇接。
“真的打死了麽?”
“果然是用拳頭打死的啊。”
“堂堂劍仙,不用劍,用拳頭,真的是,真是,這特麽是……”
“看到沒,那是什麽邪術?”
“不知道,反正不是金羽宗的。”
……
那邊,玄微子見這情形,知道無可挽回,長歎一聲,把手猛地一收,藥伯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嘴角流出血來。
“師伯,多謝指點。”
藥伯坐在地上,開始打坐。
玄微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徐阿年,法眼如炬,知道他已經沒有生命氣息。
鄧少鈞卻氣喘如牛。
“唉,罷了。”玄微子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落寞地離開了。
圍觀的丹房弟子一看師尊走了,一個個都不敢逗留,一哄而散。
李菲飛奔過來,扶起鄧少鈞,隻見他微微笑了一下,眼一閉,大口喘著氣。
“我竟然不知你能蠢到這個程度!”李菲不知是哭是笑,眼睛裏充滿了淚水。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其實一點也不想找麻煩。”
兩人目光對視,卻都無言。
轉頭看了看徐阿年的屍體,心裏忽然生出許多感慨。
為什麽呢?到底是為什麽呢?
本不至於如此,本不該如此的啊!
李菲也扭頭看了徐阿年一眼,歎息一聲,哽咽道:“你以後再不可這麽蠢。”
蠢?
鄧少鈞忽然想起,在惡霧森林,第一次聽到王裘對自己的評價,就是這個字眼。
難道我真的很蠢嗎?
從東海出來,就一直磕磕絆絆,到今天還沒死,真是運氣。
現在想想,確實夠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