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忘之地
日昇，月落，一天過去了。
時間是一種沒意義的東西。
深夜，鄧少鈞悄悄從土裏冒出頭，伸出幾根枝葉，查探三十裏以內，地麵之上的情況。
足足5分鍾，確定今晚不會出幺蛾子，他終於放心地將半截身子拱出地麵，將枝葉全部散開，如饑似渴地吸取月華。
日精月華降落大地，升華而成靈氣。
吸取靈氣運轉周身，能延年益壽，獲得法力。
今夜這月華有點濃，吸得有些上頭，但他不想多吸，每晚隻吸一個時辰，這是規矩。
吸夠了，就縮回地下，靜靜等待明天。
鄧少鈞從來不敢長久暴露在地麵上，因為，他不想死。
這裏是惡霧森林，綿延幾萬裏，是東海祖洲妖族的樂園。在這裏，可不能泄露任何氣息，一旦被其他妖獸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個穿越者，來到這個洪荒世界，已經幾百年了。
這個世界有仙，他沒有穿成仙。
這個世界有妖，他沒有穿成妖。
甚至都沒有穿成普通凡人，而是穿成一個，不，一隻，也不對……隻是一株何首烏。
何首烏確實是名貴藥材，然而，再貴也是一棵植物而已，沒有誰希望自己變成一根草吧？
手無縛雞之力然而大補的何首烏，活著都是個罪過。
在修仙世界，草本植物的地位很低，是最不可能成仙的物種。
天道偏愛人類，人類是所有物種中等級最高的，無論哪種生物，最終都要化為人形，這樣才能縮短修煉時間，早點得成大道。
而妖獸之中，又以狐、蛇、魚、龜之類，獨具靈性，比其他妖獸更容易化形。
至於植物，不管是靈芝還是何首烏，都沒有成仙的機會。結局一般是被人發現，“波”的一聲被連根拔起，然後扔進丹爐。
鄧少鈞，就穿成這麽一個悲催的玩意。
他當時躺在病床上，知道生命無可挽回，心裏充滿了悲傷。
忽然發現自己穿越了，萬分驚喜。
最終明白自己不過是一株何首烏，頓時氣得想破口大罵——可惜他沒有嘴。
無目，無耳，無舌，無鼻，簡直要崩潰。
萬幸的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雖然沒有五官，卻能通過靈識感知附近的世界，一樣能“看”能“聽”。
這是何首烏原主留給他的一項能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長什麽樣，沒有鏡子，也沒有池塘，哪怕自己滿頭的葉子綠油油，每一片都能擴散靈識，然而卻不能看到自己。
憑他對草本植物的理解，自己大概是個圓滾滾、胖嘟嘟的身材。
此時，他全身枝葉伸展開，足足鋪滿了整個小山坡。但半截身子還埋在土裏——地裏的情況，也得監聽。
枝葉伸出地麵，每一片葉子，每一寸枝條，既能吸取月華，又能擴散靈識，偵查周圍情況。
這是長久以來固定的姿勢，防禦效果最好。
必須十分小心，才能活到明天。
除了擴散靈識，他還會土遁術和木遁術。遇到危險，能通過土地和樹木，瞬間轉移到其他地方。
但就有一個問題，無論怎麽轉移，都在附近方圓百裏以內，他猜測，很可能是因為自己沒有化形，根還在這裏。
每天，他就在自己活動的這百裏範圍內，選擇一個地方，在陰氣最盛的時候吸取月華。
其他時間，盡量躲到地下——每天最危險的時候，就是不得不探出地麵，吸取月華的時候。
這種小心謹慎的生活，日複一日，年複幾百年。
他沒有朋友，也不可能有朋友。
與桃樹精、槐樹精這些“同類”比，何首烏更適合當湯底，或者藥渣，不適合當朋友。
因此，對他來講，最好的朋友，就是寂寞。
每日除了短暫探出頭來吸取月華，其他時間就是鑽入地底，涵養地氣。
呆在地下，能聽到二百裏以內的響動，而地麵之上隻有三十裏，不過也夠了。
在地麵奔跑的妖獸，在土裏穿行的蛇、虺，都能被他及時發覺。
他還有個特殊的能力，把自己占住的這片區域，搞得極其荒蕪，凡是能長果子的植物，都被他弄死了。任何有藥用價值的植物，都不讓它在這裏生長。
他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仙草還是毒草。
如果植物也能稱王的話，他就是這一片地區的王。
可惜，東邊有一隻五百年修為的蟒妖，時常會靠近這邊，導致他不得不壓縮活動範圍。
幸好，一百來年了，這隻蟒妖始終沒發覺身邊有一株大仙草，要是吃了，直接就能化形成人。
他沒有其他法術，特別是缺少攻擊性的法術，是如何活下去的？
靠的就是這份小心謹慎，對危險的異常靈敏感覺。
濃鬱的月華很珍貴，不能浪費一點。
時辰快到了，他心裏鬆了一口氣，奈斯，安全生產又一天！
雖然，根據自己的偵查，外麵依然很安全，但做人不能貪心，夠了就收手，這是原則。
幾百年過去了，這種緊張而無聊的生活也習慣了。
心裏哼起了歌：“當裏個當，當裏個當……”
哼了幾句，又想起了一個古老的問題：如何變成人形呢？誰來教教我啊，可憐的寶寶想當人！
何首烏原主，當年應該也是這樣日思夜想。
成了人，有好處。就算不修仙，也可以去個有法律的國家生活，至少被人殺了還能要他償命。
哪怕是一條狗，殺了都要賠錢。
可是，何首烏被人拔了，煮了，煉了，死了白死，法律不管的。
……
這是惡霧森林裏一個小小的被遺忘的角落，再加上鄧少鈞的刻意經營，顯得更加荒蕪，連鳥都極少降落，不可能有好心人來教他。
自己對於修煉之道，又沒有悟性，基本上放棄化形成人的想法了。
下班時間到！
他準備收縮枝葉，結束今天的工作。
忽然，自己頭上一片綠葉，接收到空氣裏傳來的一聲感歎：“咦？這裏有異動！”
鄧少鈞渾身一顫，這是……人的說話的聲音？
很多年前，鄧少鈞還是個人的時候，也經常用這個發音表達疑問和困惑。
這麽多年也沒再聽到人的聲音，讓他覺得非常親切。
如果是從前，他會大大方方跟人回應:“嗨——”
但是自己眼下這狀況，不方便見客。
忽然想到，能到祖洲內陸，勇闖方圓幾萬裏的惡霧森林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大概率就是那些劍仙，不是來殺妖獸取丹，就是來采藥的。
鄧少鈞渾身一個激靈，全株鑽入地下，隻留下一片葉子在外，並且把自身真氣屏蔽起來。
屏蔽自身氣息，這不是法術，而是天賦能力，就跟吸取天地精華一樣。
已經能聽到說話，說明人就在不遠處，三十裏以內。
如果被他發現，大概不會被當做老鄉親熱一番，隻會被抓去下飯。
“這個地方甚是古怪。”
空氣中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鄧少鈞心裏一緊，我去，還是組團來的。
“師兄，這裏深入惡霧森林，太危險了，咱們回去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感覺這裏有一隻大妖，別怕，有師兄在，保你無虞。”一個聲音，如黃鍾大呂，中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