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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 香滿乾坤

  白衣如練,迅疾如風,唐雲希的速度用“飛”來形容也不為過。淩波微步,踏雪無痕,所經之處留下馥鬱芬芳,竟可掩蓋那滿池的腥腐,嗅過之後好似醍醐灌頂,精神大振。好一個“香龍駒”!

  ??七、八十丈的距離,唐雲希扛著一個壯漢依然是眨眼就到,將“寶珠”推進藍雲漩渦之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下一個是馬掌門!”唐雲希離得老遠就大聲呼喊。


  ??吳瑾蘭做好了準備,待唐雲希靠近之後,將馬鳳煙推了出去,唐雲希正好接住,立即回身再次衝向藍雲漩渦。


  ??“這等卓絕的身法,著實讓老夫欽佩不已!”張崇武讚歎道。


  ??“就是不知唐公子能夠堅持多久。”嵇欽岑的神情有些複雜,“我們畢竟還有六個人呢,唐公子還得往返六趟,萬一到最後支撐不住了,那……”


  ??“嵇掌門害怕的話,一會兒就先走!”夏侯晴嗤之以鼻,“我留到最後!”


  ??“還是我留到最後吧!”吳瑾蘭道,“傷重的先走,傷輕的可以在這裏多堅持一會兒,我想嵇掌門也沒有意見吧?”


  ??嵇欽岑悻悻地笑了一聲。


  ??張崇武道:“吳掌門說得沒錯,讓傷重的‘二小姐’、伍老弟先走,我們五個也得看時機,唐公子回來的時候趕上離誰最近,誰就先走。”


  ??夏侯晴道:“張掌門你也得先走,你之前獨自一人與那呂玄德鏖戰,功力消耗得太多了。”


  ??唐雲希又一次返回來了:“這次是伍掌門!”看來他也是計劃先將傷重之人送走。


  ??第三次返回時,他扛走了最後一個傷重之人,魏伶卿。


  ??第四次,他接走了張崇武。


  ??空氣中的香味越來越濃烈了,幾乎聞不出戮血池水的腐臭腥氣,這表明唐雲希已經運功到極致了。


  ??這裏是“閻羅十殿”的第四殿,即便唐雲希看似在“飛”,實際是不能飛的。這七、八十丈的距離,他已經來回走了四次,也就是三百丈左右,怎麽可能一直不碰觸水麵?更何況,水麵也不是平靜的,而是一直泛著波浪。


  ??第五次返回,唐雲希的鞋子、褲子上已經有幾處被血跡洇透了。此時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可以落腳的地方就充裕了,嵇欽岑耍了個心眼,看準時機故意放慢了跳躍的速度,唐雲希趕到時正好離他最近。吳瑾蘭和夏侯晴本也無意跟他爭。


  ??第六次返回,唐雲希膝蓋往下近乎全是血跡,他臉色有些蒼白,氣喘籲籲。


  ??“夏侯姑娘,你先走!”吳瑾蘭欲讓開。


  ??“還是你先!”夏侯晴趕上來推了她一把。


  ??唐雲希接住了吳瑾蘭:“放心,我唐雲希一定把你們全部都送出戮血池!”


  ??最後一次回來,唐雲希的模樣完全變了,瀟灑不再,狼狽非常,血絲盈眼,唇無血色,唯獨表情依然剛毅。


  ??“唐公子,你……”夏侯晴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快,我要撐不住了!”唐雲希催促道。他顧不上踏屍骸休整,反正在這裏來回跳躍也需要耗費功力施展身法,還不如堅持把夏侯晴送到終點。況且這等搏命之舉必須一鼓作氣,半道一停,傷勢對身體和意誌的影響會顯著增大。


  ??一路上夏侯晴都在密切關注著唐雲希的狀態,再靈動的身法、再雄厚的功力到了這會兒也已是強弩之末。夏侯晴注意到,唐雲希的速度明顯慢了不少,腳底明顯觸到了水麵。忽而一個浪卷過來,甚至沒過了他的腳背。唐雲希身軀一顫,悶哼一聲,想必是疼痛難忍。


  ??再往前行進了數丈,唐雲希晃得越來越厲害,連腳踝都沉進了水裏。夏侯晴看著都感覺揪心的痛,唐雲希恐怕是最後一次使用他這雙腳了。


  ??“唐公子,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


  ??唐雲希卻瞪著眼、喘著粗氣,箍緊了夏侯晴的腰:“就這最後一段了,咬咬牙……就過去了!”


  ??又艱難地前進了十丈,血水已經沒到了唐雲希的小腿肚。夏侯晴難過極了:“快把我放下來,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夏、夏侯姑娘,你擅長……陣法,活下去比我……比我更有用,你一定要……活下去!”這短短幾句,唐雲希說得十分吃力,也不知是不是強忍疼痛時咬破了舌頭,他嘴角也淌出血來。


  ??忽而,唐雲希揚起了嘴角:“夏侯姑娘,等你出去……之後,勞煩給我的妻子……帶一句話,雲希……不得不辜負她了……”


  ??夏侯晴的眼淚“嘩”的淌了下來。


  ??又是十丈,唐雲希的膝蓋也沒入了水中。“完了……看來……我們要死在一處……”唐雲希的手鬆勁了。夏侯晴抬頭望了一眼,想看看距離藍雲漩渦還有多遠,這一瞥驚得她毛骨悚然:離出口雖然隻剩下三十丈左右的距離,可是消失了許久的呂玄德就在前頭幾丈之外立著呢!


  ??夏侯晴本打算自己施展身法把唐雲希拖過這最後一段,哪怕自己從此缺了這雙腿,也不能讓唐雲希死在這裏。可是,呂玄德早不現身晚不現身,偏偏這個節骨眼上現身。如果他出手阻攔,那就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


  ??不過,夏侯晴注意到,呂玄德此時腳下並沒有浮冰,他的腳也沒在血水之中。


  ??“哪怕身處絕境,也不可放棄!”呂玄德迎麵奔了兩步,一把扯斷了珠串,將一端拋了過來。


  ??唐雲希有一瞬間的猶豫,但還是抓住了珠串。


  ??“起!”呂玄德奮力一拉,拽得唐雲希離開了水麵,然後仰身一躍,又蹬腳送了唐雲希一下。呂玄德自己卻失去平衡“撲通”一聲墜入了戮血池。


  ??呂玄德這一拉和一蹬,將兩人硬生生又送出去七、八丈,但離終點還是不夠近。


  ??唐雲希再次以血肉模糊的雙腳踏在水麵上奔了幾步:“等我兒子……長大之後,告訴那小子,他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說完,他將自己的劍塞在夏侯晴手裏,然後奮盡全部力氣將她給拋了出去。唐雲希自己卻和呂玄德一樣,摔進了池水中。


  ??夏侯晴施展身法一躍,踩了兩下水麵,終於衝進了藍雲漩渦。而呂玄德和唐雲希,都再也沒有從戮血池中浮起來過,唯有一團白氣從血水中升騰而起,然後極速飛離,不知去往何處。


  ??……


  ??進入第五殿之後,夏侯晴俯身泣不成聲。她是親眼看著唐雲希從毫發未傷一趟一趟地變成慘不忍睹的模樣。一個救了所有人的功臣,最終自己卻沒能撐過來,實在是讓人痛心。至於呂玄德為何要幫助二人,夏侯晴此時壓根沒心思細想。


  ??其他高手見夏侯晴如此悲傷,也猜到唐雲希的結局了。


  ??“我會竭盡我所能。但若是闖宮毫無希望,我也不會莽撞送死。畢竟在下剛剛當上父親,還望諸位體諒。”回想起闖宮之前唐雲希所說的這句話,眾人不禁唏噓嗟歎。在沒有希望的情況下,正是唐雲希創造出了希望。他的確沒有莽撞送死,而是在把所有同伴都送出了戮血池之後才壯烈犧牲的。


  ??詩曰:


  ??英雄多才俊,

  ??美名天下聞。


  ??素衣如雪映,

  ??豪膽生一身。


  ??龍駒渡血海,

  ??白練破塵昏。


  ??形消魂歸去,

  ??香氣滿乾坤。


  ??曆經第四殿的凶險,不僅同行之人又少了一個,活著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大家坐在第五殿的門樓前,盡皆一語不發。門樓牆上“糾倫殿”三個大字與字上麵古怪的符號似乎在散發著幽幽的亮光。門內一片棕褐色的濃雲,不知又籠罩著何等凶險。那想象中陰曹地府的閻羅大殿,也無非如是吧。


  ??這一次,高手們休整的時間非常長。戮血池的水也不知為何如此之“毒”,沾染後形成的傷口難以愈合,還一直慢慢往外淌血,即便以外傷藥敷上也無濟於事。眾人隻得用布條將傷口緊緊綁住。


  ??被池水傷得最重的當數伍宗言了。他不僅身上沾了不少池水,臉上也被濺到了一些,幸而眼睛無事。臉上的傷口格外的疼,用布纏上之後就悶得發癢,氣得他口中一直罵罵咧咧的。


  ??“寶珠”獨自坐在牆邊低頭思索著。他心中十分疑惑,父親訾玉華與這些“閻羅殿”的守衛者究竟有什麽關係?訾玉華名號“陰陽司”,難道他果真成為了指引亡魂前往陰曹地府的引渡人?可是這些高手也不是亡魂啊。


  ??魏伶卿算是在第四殿中傷得第二重的人。她清理完傷口之後,開始抓緊時間製作符咒。在這個古怪又危險的地方,許多自然常理根本行不通,符咒倒是派上了大用場。經過之前那一場抽絲剝繭般的講述,她得知當年那兩個孩子依然活得好好的,所以心結已經完全解開了。如今再看她的麵容,眉宇之間少了一絲冷淡,多了一分坦然。


  ??夏侯晴凝視著唐雲希那柄劍,一言不發。


  ??剩下的幾位掌門都在討論那戮血池水的實質究竟是什麽。


  ??張崇武留意到夏侯晴手中的那柄劍,聯想到秋老那柄劍被池水所溶蝕的場景,他發現了一個非常矛盾的現象:“那池水甚至連極品仙劍都能消溶得一幹二淨,為何那些骷髏與屍骸卻漂蕩在其中呢?”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也許屍骸碎骨就是為了嚇唬我們,所以用了什麽方法保持不被池水所化?”嵇欽岑道。


  ??張崇武瞥了他一眼:“我們這等高手什麽慘不忍睹的屍骸沒有見過?能嚇得到麽?就算嚇到了又如何呢?呂玄德自始至終沒有對我們下殺手啊。此外,若是戮血池中一塊屍骸都沒有,我們這群人除了唐雲希之外,有誰能闖得過來?”隨即,他又搖頭道:“不對,恐怕連唐雲希都沒辦法。我們先頭行進的那段距離,遠超過後來他數次往返最後一段的總距。”


  ??嵇欽岑說:“說明呂玄德果然沒有殺心唄。”


  ??“就算沒有殺心,我們也死了一個同伴。”馬鳳煙道。


  ??“說明真正的凶險來自於‘閻羅十殿’,而非守衛之人。”張崇武的這個想法立即受到了嵇欽岑的反駁:“那第二殿、第三殿又是怎麽回事?第二殿那個厲陰德害得劍聖犧牲了,第三殿的餘洞明險些害死我們所有人!”


  ??“可是我總覺得,殺死他們的過程有些過於簡單了……”張崇武抱著胳膊陷入了沉思。


  ??“要我說,這一切都是那個訾玉華的陰謀!當初八大帝皇為何要攻打景鈞洲?說明景鈞帝皇就不是個好人!這次大家卻為了守禦景鈞洲而集結,這本身就不太合理。偏偏我們這些當世最強的高手被騙來闖莫名其妙的‘閻羅十殿’,莫不是打算先將我們騙離戰場,然後在這裏一並解決?”嵇欽岑大放厥詞,還越說越覺得自己的話很有道理。


  ??“景鈞帝皇就是後土聖祖!”“寶珠”道,“你懷疑我爹也就罷了,怎地還能懷疑上後土聖祖?”


  ??嵇欽岑振振有詞:“嘁,什麽‘聖祖’?不過一個大妖而已!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天知道後土打的什麽算盤!”


  ??“即便是妖族,那也是我們清微界的子民。清微界有難,大家當然得站在同一戰線。難道嵇掌門是覺的那些大肆破壞清微界的異族人與我們是一條心?”夏侯晴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異族人固然是敵人,可妖族未必就是朋友啊!”嵇欽岑還在狡辯,“對了,萬一後土已經和那些異族人暗通款曲……”


  ??“鏗”的一聲,“寶珠”一錘子砸在牆上,粗聲粗氣地警告道:“休要再侮辱後土聖祖!”


  ??“好了!無憑據的猜疑還是不要再說了,大敵當前,若不團結一心,如何闖得過後麵的六殿?”張崇武趕緊打起了圓場,秋老逝去之後,領隊的責任落到了他的肩上。雖然夏侯晴和“寶珠”在《清微榜》上的排名都比他高,但是那兩人都無意當領頭之人,而且“寶珠”還受了重傷。張崇武作為仙道第一大宗的掌門,的確有領隊的資格和責任。


  ??休整完畢之後,張崇武率先進入了大門。


  ??這座“糾倫殿”中的情形也很奇怪,門樓內連接著一條細長的小路,路兩邊又是那種不見底的深淵,可遠處的圍牆又隱約可見,表明此殿的範圍非常小。小路盡頭矗立著一座高大的塔樓,上半截完全掩藏在濃厚的褐雲之中,不知有多少層。塔樓前豎著一根旗杆,杆頭掛著一麵方旗,旗上繡著三個字:“望鄉樓”。


  ??“這裏難道是酒樓不成?”張崇武踏上了筆直的小道。小道寬窄僅有三尺左右,在兩側深淵的映襯下感覺很危險,但好在很短,距離塔樓大門也就是十幾丈而已。一行人順利地進入了塔樓。


  ??塔樓的大門在眾人身後“砰”的一聲自行關上了,原本昏暗無光的堂中突然間燈火通明,白牆紅毯、金燈玉柱,還真有種高級奢華酒樓的味道。


  ??堂中央有一張巨大的屏背椅,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此人臉孔白淨,頭戴方冠,兩側垂下兩枚香袋,將耳朵遮住,身穿寬袖長袍,腳蹬海雲方頭履。他兩手搭在左右扶手上,閉著雙眼,垂著頭顱。


  ??“你就是第五殿的守衛者?”張崇武喝問道。


  ??那人沒有回答,一動也不動,仿若一尊雕像。


  ??“莫非已經死了?”嵇欽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用刀尖去抬那人的下巴。


  ??未等觸及,那人陡然睜開雙目,嚇得嵇欽岑往後一跳。眾人也無不心驚,好可怕的一雙眼睛!大如銅鈴,瞳仁漆黑如墨,往眼白發散出黑色的紋絲。


  ??“我是包勝耀……”那人的聲音沙啞不清,氣若遊絲,像是久病初愈似的。他顫巍巍地抬起雙手,將方冠摘掉,一頭白發霍然垂落下來,“這裏,有給你們的……”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腦袋又一次垂下,那雙可怕的眼睛也再度閉緊了。


  ??眾位高手麵麵相覷,此人是怎麽了?因為擔心有詐,沒人敢靠近。


  ??僵持了許久,張崇武鬆了口氣,說:“口鼻前的發絲一點也不動,可見無氣無息,此人已經死了。”


  ??“他剛才說這裏有給我們的東西。”嵇欽岑環視四周,堂中除了椅子之外沒有任何家什,若有東西必是一目了然。


  ??“在這裏!”吳瑾蘭用劍鋒挑來了方冠,裏麵竟有一張疊起的紙,展開一看,紙上寫著正是每一殿的守衛者都會說的那八句怪話:


  ??艮至人背,


  ??不獲其身。


  ??抑己之為,


  ??起於趾根。


  ??步將入檻,


  ??裂夤肉深。


  ??言序悔亡,

  ??大利永貞。


  ??另外還有一首四句七言詩,詩曰:


  ??糾倫神殿圓舊事,


  ??新愁舊憾悔心癡。


  ??世道無常雲煙過,

  ??莫陷欲牢不自知。


  ??每一殿的守衛者都會說一段八句四字的怪言,這一段的第一個字是“艮”,亦是八卦之一。如果按之前眾人的推測,那麽這座糾倫殿的褐雲對應的是“艮卦”之山。


  ??八句怪言參悟不透並無大礙,不影響眾人闖關。而後麵這一首七言詩就頗有意味了。因為此殿的守衛者已經死了,他一定是想通過這首詩傳達某種訊息給眾位高手。這首詩雖然比八句古怪言語要易懂一些,但依然讓人深感疑惑。這第五殿能圓何舊事?陷欲望牢籠之中不自知的又是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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