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老態嬌聲
蕭天河循向望去,前頭是一支板車隊,十幾人押送著三輛板車,板車上蓋著厚厚的帆布,不知運的是什麽。
“怎麽了?”蕭天河納悶地問。
“那帆布底下,必是值錢之物!”“雪上飛”小聲道。
“那又如何?你該不會是手癢了吧?”蕭天河不用問也知道,在臨行之前,錢萬春肯定沒少往“雪上飛”的儲物扳指裏放錢。
“雪上飛”撓了撓手心“在錢府憋了許久,的確有點技癢。你注意看,車轂之上,是不是寫著一個‘龍’字?”
隔著十幾丈遠,車轂又一直在轉,哪裏看得清楚?“雪上飛”驅車疾馳,貼著車隊駛過,蕭天河才看清,車轂上的確寫著“龍”字。
“龍朝京,此地總兵。為人貪婪、刻薄,他那三車東西,必然都是從附近城鎮搜刮強納的錢財、珍物,為不義之財。”“雪上飛”道。
“你打算劫富濟貧?”
“雪上飛”愣了下,然後搖了搖頭“在我們道上,從未有過‘俠盜’一說,能做到隻竊取不義之財,就算是相當有良心了。”
蕭天河總結道“那就是隻‘劫富’,不‘濟貧’。”
“‘濟貧’……我自己就是個‘貧’!你以為‘劫富’很容易?我們這些人都富得流油?”“雪上飛”沒什麽好氣,“罷了,先到前頭鎮上安頓下再說!”
馬車沒有放緩速度,直接駛進了名為“柏楊”的鎮子。從鎮口破舊不堪的牌坊來看,這個靠山的鎮子並不富裕。“雪上飛”顯然以前曾經來過這裏,在鎮子上拐了幾個彎之後,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鎮上唯一的客棧。
“‘女人’客棧?”蕭天河饒有興致地念著牌匾上的殘字。
“其實是‘好眾’客棧。掌櫃的是我的熟人。”“雪上飛”躍下馬車就進了客棧,還和迎出來的夥計打了聲招呼。掌櫃的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她身上濃鬱的脂粉香氣。
“喲,這不是‘雪’大爺嗎?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我這山野小店,恐怕招待不周,還請投別處去吧!”女掌櫃故作嬌嗔。
“雪上飛”卻笑嘻嘻地摟住那婦人,在臉上擰了一把,對蕭天河說“快來見見你師娘!”
“呸!不要臉!”婦人搡了“雪上飛”一把,打量了蕭天河幾眼,“這是哪裏來的小哥啊?跟著個賊子有什麽前途?正好我店裏缺個二把手,不如你以後留下來幫我吧?”
蕭天河尷尬地笑了笑。
“有我你還不夠?”“雪上飛”笑著拿出一小包東西塞在婦人手裏。婦人打開一看,全是些珠寶首飾。
“你一年半載的才來一次,等你這雨雲飄來,禾苗早就旱死了!”婦人終於笑了,攢了“雪上飛”額頭一下,“去房裏等著,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桌好菜!”
婦人走後,“雪上飛”小聲對蕭天河說“其實我們不是夫妻,隻是相好的。”
“看出來了。”
婦人手腳十分麻利,沒過多久,一碟碟菜肴陸續端上了桌。兩人當著蕭天河的麵打情罵俏,毫不顧忌。幸虧是在婦人的房裏,要是在外麵大堂,蕭天河可不好意思和他們兩人一桌。
酒菜半飽,“雪上飛”終於說起了正經事“我在鎮外看到龍朝京的車隊,你可知運的什麽?”
婦人問“哦?幾輛車?多少貨?”
“三輛,看樣子少說也有八、九大箱。”
“這麽多嗎……”婦人蹙眉深思片刻,“前幾個月聽到一些風聲,說龍朝京這回盯上了不得了的東西。”
“什麽東西?”
婦人搖了搖頭“誰都不知道。不過聽說龍朝京為了此物特意向工方府提了申請,讓大司徒王大人撥一筆巨資呢!”
“工方府?撥巨資?難道龍朝京要新建個府邸不成?”“雪上飛”疑惑道。
“聽來客說,最近仙留山那邊正開山鑿石,大興土木呢!所以未必是虛言。”
“雪山飛”起身在房中踱了起來“奇怪了……竟然為了一件東西而大興土木?以龍朝京的稟性,得著珍物肯定先想自己留著。即便留不住,也應該借機上贈給大司馬趙徐天才對,怎麽會和大司徒王海麟扯上關係?趙徐天和王海麟可並不對路,他這不是吃裏扒外麽?怎麽,他那個‘總兵’當膩了?”
婦人又道“更奇怪的是,龍朝京為了那件神秘的珍寶究竟要建造什麽?珍寶不應該是好好藏起來才對麽?如此興師動眾,大動幹戈,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最早聽到消息已是五個多月之前的事了,這回你看到的三輛車載了八、九個大箱的話,恐怕與那件不得了的珍寶沒有關係,隻是單純從別處搜刮來的財物而已。”
“未必。”蕭天河插言道,“若真是拉著八、九箱財物的話,車勢必很重,速度也不會太快。可三輛板車都分別由一匹馬拉著,速度很快,車轍也很淺,可見所載之物非常輕。除非三輛車是運東西去了別處,此時載空箱而回,那還說得過去。”
“雪上飛”道“不,不可能,龍朝京那家夥貪心可是出了名的,隻有從外向內進,哪有從內往外運的道理?”
“你那麽有本事,去探一探箱內到
底有何物不就行了?”婦人激道。
“唔……可以一試。”
“要去你自己去,出了事也別拖上我。”蕭天河不願節外生枝。
婦人突然伸手在蕭天河臉上撫了一把“放心,如果他被抓了,你就留下來陪我。”說完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讓蕭天河十分不自在。
是夜,蕭天河剛睡下沒多久,“雪上飛”就來找他了。蕭天河見他換上了一身夜行衣,沒好氣地說“我不是說了‘要去你自己去’嗎?”
“我想過了,開箱的風險太大,容易打草驚蛇,不如先尾隨,再臨機應變。你放心,我的目的隻是想看一看究竟是什麽珍寶而已,並不打算將其據為己有,難道你就不好奇嗎?”“雪上飛”道。
“一點也不好奇。你別拖著我冒險來滿足你的好奇心。”
“雪上飛”眨了眨眼睛“你可得想想清楚。如果我出事被抓了,你可就逃不出掌櫃婆娘的手掌心了,她的實力可比你強。”
蕭天河瞪大了眼睛。
“另外,錢萬春那邊你也沒法交代,出來時是兩個人,回去卻不見了一個,事情也沒有辦成,不,是根本就沒有去辦,讓錢萬春知道了,怎會放過你?”“雪上飛”的口舌的確厲害。
蕭天河自覺是被“雪上飛”綁得死死的,隻得無奈地問“說吧,要我做什麽?”
“雪上飛”咧嘴笑道“不難,望望風即可。”他拿出一件夜行衣,“不過幾個時辰,那三輛板車應該還沒有走遠,速速換上衣服去追。”
“那三輛車不經過這個柏楊鎮?”
“柏楊鎮東麵就是山區了,路不好走。在鎮外南邊幾裏還有一條小路,通向陌塵穀,穀中的路更便於行車。他們此時肯定就在穀口的驛站歇息。”“雪上飛”似乎對三輛板車的行程了若指掌。
柏楊鎮不比熱鬧的大城,不過戌時,鎮上已是一片漆黑。兩人去客棧後院牽了兩匹馬,疾馳出了小鎮。鎮南有一片楊樹林,“雪上飛”說的那條小路就在林中。找到路之後,再向東南去三十餘裏,就到陌塵穀驛站了。陌塵穀東西向貫穿群山,使得兩邊交通非常便利。除了穀東、西兩頭之外,穀中每隔百裏就設有一座驛站,每座驛站都建有酒館和客棧。
據“雪上飛”的估計,板車隊應該在山穀西頭的一號驛站休息。可等兩人到達之後,卻沒見客棧院中有板車的蹤影。
“真是麻煩!”“雪上飛”抱怨了一句,拿出一件白色鬥篷直接往夜行衣外頭一裹,然後走進了客棧。不一會兒,他又出來了,對院外候著的蕭天河道“真是怪事,掌櫃說沒見著車隊經過。難道他們還沒有趕到?”
蕭天河想了想“不對,他們走的應該是柏楊鎮那條山道。陌塵穀來往行人不少,他們應是寧願走難走的山路,也不願引人注意。”
“雪上飛”大喜“真是如此,那恰恰證明了車上的確載著珍稀之物!事不宜遲,我們趕緊調頭去追!”
“嗖”,一道詭異的白光突然射向了“雪上飛”的胸口,蕭天河尚未看清是何物,“雪上飛”就已經抓住了那道“白光”。蕭天河定睛一看,竟是一隻白瓷酒杯。杯中之酒有九分滿,從飛來到被接住卻不曾濺出一滴,可見拋、接雙方的手上功夫都十分了得。
酒杯是從不遠處的酒館房頂飛來的,蕭天河抬頭一看,房梁上竟躺著一個人影。
“‘雪’兄,我們又見麵了。”那人是個女子。這個聲音蕭天河聽過,正是半年前在山神廟中見過的“玉嬌龍”。
“原來是‘玉’妹妹。你隱匿氣息的本事可是越來越高了,連我都不曾察覺。”“雪上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玉嬌龍”“咯咯”一笑,聲音如敲冰戛玉,甚是悅耳“‘雪’兄抬舉了。若不曾察覺,你又如何能接得穩那杯酒?”
“不知‘玉’妹妹攔我所為何事?”“雪上飛”將酒杯拋還給“玉嬌龍”,“玉嬌龍”也昂首傾杯,真是怪了,剛才明明已被“雪上飛”飲盡的酒杯居然又流出一股清亮的酒來。
“誌同道合,不如結伴同行。正巧,我騎來的馬跛了腳。”“玉嬌龍”從房梁上翻下,輕飄飄落在兩人麵前。原來她也盯上了龍朝京的珍寶,好在“雪上飛”並無竊取珍寶之意,同行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習慣雙人同騎,你坐他那一匹吧!”“雪上飛”根本不給蕭天河選擇的餘地,自己上馬揚長而去。
“公子,隻能靠你了。”“玉嬌龍”朝蕭天河走來,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來,仿若空穀幽蘭,甚是好聞。
“這……男女同騎,多有不便……”蕭天河早知此女媚功了得,打心眼兒裏不願和她同乘一匹馬。
“你我再度相遇,甚是有緣。今日就讓你看看我的相貌。”“玉嬌龍”一邊說著,一邊摘下了臉上的麵紗。
蕭天河驚呆了,麵紗之下並不是預想中的盛世美顏,而是一張滿臉褶皺、盡顯老態的麵孔。
“嚇著你了?”那皺巴巴的口中發出的卻是嬌滴滴的聲音。
蕭天河結結巴巴地說“前、前輩……晚輩失、失禮了。”
“別叫我‘前輩’,那就真的把我叫老了。你也叫我
‘玉嬌龍’吧!”“玉嬌龍”翻身上馬,“這下同騎沒有問題了吧?”
蕭天河迷迷糊糊地上了馬,“玉嬌龍”策馬疾馳,追隨“雪上飛”而去。一路上,蕭天河的目光一直沒離開身前的這名怪女子。隻要不露麵,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玉嬌龍”都像是個妙齡女子。蕭天河忽然想起曾在大赤界聽到的一個詞,“回春之術”,聽聞有些特殊的功法或藥物的確能讓人容光煥發,可“玉嬌龍”這樣已經接近“返老還童”了,有違常理。再說了,為何她的身材、聲音都是妙齡,相貌卻維持老態?
“再這麽盯著人家看,人家可是會不好意思的喲。”“玉嬌龍”仿佛腦後生了眼似的。
“‘玉’姑娘……不是,‘玉’大娘,你……”
“你再喊我一聲‘大娘’,我就剜了你的舌頭!”“玉嬌龍”怒道。
“‘玉嬌龍’,你的相貌……”
“玉嬌龍”歎了一口氣“這聲音和身子是我的,相貌卻不是我的。”
“此話怎講?”
“我原本並不醜。可是許多年以前,因為一場江湖仇怨,我身中劇毒……後來經過醫治,命是保住了,相貌卻毀了,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玉嬌龍”的口氣既無奈,又惆悵。
“給你解毒的怕不是個庸醫?怎能把好端端一位姑娘變得如此蒼老?”
“是個神醫。當時我中毒已深,命不久矣,隻有那位神醫會用、敢用以毒攻毒之法救我性命。灌下另一種劇毒之後,我渾身皮膚迸裂,毒血流淌不止,結痂後足足養了一年才恢複元氣。隻可惜,因為神醫對我體內毒性的估算有少許偏差,導致我的臉鬆弛蒼老。”“玉嬌龍”道出了原委。
女人生性愛美,失去了美貌對一位女子來說是多麽的殘忍!蕭天河同情地問“沒有恢複之法嗎?”
“玉嬌龍”長歎一聲“我花了數十年踏遍千山萬水,遍訪各地名醫,都對我的臉無可奈何。”
兩人的馬漸漸追上了“雪上飛”。“雪上飛”看到“玉嬌龍”的真容絲毫不顯吃驚,可見他以前就曾經見過。“‘玉’妹妹,如果我是你,我就把所有見過我相貌卻又束手無策的笨蛋郎中統統殺掉。”“雪上飛”道。
“束手無策也不是他們的錯,畢竟連救我性命的神醫都無能為力。再說,殺掉他們我的美貌也回不來了。既然相貌回不去了,還不如遮住顏麵生活。從此,江湖上就多了一個‘玉嬌龍’,一個最喜歡竊取各類劇毒的女賊。”
“‘玉’姑娘竊取毒藥做什麽?”知道了來龍去脈之後,蕭天河喊她“姑娘”就覺得順口多了。
“玉嬌龍”咬牙切齒“當然是全部毀掉!毒乃害人之物,本就不該存在於世上!”
“不僅如此,‘玉’妹妹還殺了許多煉毒、用毒的惡人,在諸多同道之中,我最敬佩的就是‘玉’妹妹了。”“雪上飛”道。
原來如此,難怪“雪上飛”對“玉嬌龍”那麽客氣。一個被毀了美貌的女子,心性如此堅韌,不得不讓人歎服。
不過,“玉嬌龍”說的那句“毒乃害人之物”讓蕭天河想起了花清雨曾經說過的一段話“‘毒’雖然對於人的軀體有害,但並非害人之物,真正的‘害人之物’其實是用毒害人之人。”這段話雖然有點拗口,但意思很清晰,“毒”的“毒性”源自於惡人之心。像花珺一脈煉毒自用於修行,毒就變得和藥一樣,隻是一種“工具”而已,不具善惡之別。
“‘玉’姑娘,我倒是認識一個精通毒術、藥術的神醫,隻是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將來重逢,我一定把她介紹給你。”蕭天河道。
“哦?天下八大洲的名醫我幾乎都知道,連名不見經傳的山村郎中我也知道不少。不知你說的神醫姓甚名誰?”
“她叫花清雨。”
“花清雨……是個女子?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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