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錚錚鐵骨
玄胎宮偏殿的東北角落,擺著一排五個裝有礦石的木箱。花清雨站在第四個木箱旁邊。金嬋玉向箱中看去,裏麵放著的不過是常見的玄鐵礦石。於是,她疑惑地望著花清雨。
花清雨輕輕跺了跺腳,聲音很脆,說明地麵以下的岩石相當厚實。“不是地室的話,那就一定是暗閣了。”花清雨自言自語。她湊近牆壁,仔細尋找著縫隙。
金嬋玉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箱玄鐵礦。她發現,箱子周圍有一些難以察覺的細小碎渣,而其他四個木箱周圍卻沒有。也就是說,唯獨這個木箱中的礦石最近曾經被翻動過。她想了想,用力推了推木箱,木箱卻似被釘在地上,紋絲不動。隨後,她又翻動起玄鐵礦石來,伸手在木箱內壁上摸索起來。
在牆壁上找尋縫隙未果的花清雨轉過身,看著金嬋玉的一舉一動。忽而,金嬋玉的動作停下了,嘴角微微上揚。她的手摸到了內壁上靠近箱底處的一個小小的圓環。用手指勾住圓環之後,她用力向上一拉,牆壁中響起一陣鎖鏈聲,天花板上突然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果然有暗閣!
金嬋玉這才發覺,這座偏殿確實蹊蹺。從外麵看,大殿有兩層樓之高,但殿內的天花板卻不及這個高度。可見,天花板上一定有夾層。
金嬋玉剛想讓花清雨退後,自己先上,花清雨卻已經一個旱地拔蔥鑽入了洞口。“嗬,不能再把她當四象級看了。”金嬋玉心道。她也趕緊跟了進去。
夾層之中很暗,兩人沿著狹窄的甬道前行。空氣中的丹藥氣味相當濃烈,金嬋玉也能輕易分辨出這裏的氣味與殿內藥材氣味的差別。甬道的盡頭是一間石室,一道厚重的鐵門將甬道和石室分隔開。鐵門嚴絲合縫,門上也無窗,看不見裏麵的情形。
花清雨推了下門,很輕易就推開了,一股濃烈的丹藥味撲麵而來,甚至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即便雙眼流淚,金嬋玉還是強行睜眼觀察石室內的情況。石室的空間很大,屋中擺著幾張長桌,牆壁上鑲著木架。桌上和架上都擺著大大小小的丹藥瓶。金嬋玉還想細看,眼睛卻受不了了,隻得靠在鐵門上閉目緩一緩。也許是因為經常煉丹的緣故,花清雨眼睛的適應能力就要強許多。她隻是覺得眼睛略微幹澀不適,並不影響觀察。桌子和架子上的丹藥之中,果然有些屬於花珺脈獨門秘製。甚至有幾味毒與藥花清雨隻是知道,卻從未煉過,有的是因為原材料難覓,也有的是因為對功力要求過高,還有的是因為功效奇特受用麵太窄,更有甚者是因為毒性太強,煉出來反倒是件壞事。不管怎麽說,這些丹藥對於花清雨的吸引力不小,她一邊慢慢挪步,一邊將幾個丹藥瓶打開,用鼻子嗅一嗅味道。
就在花清雨沉心於丹藥之上,金嬋玉閉目休息之際,石室另外一角傳來一聲怪聲,似乎是有人喉間痰響。這一聲真是驚得兩人毛骨悚然,她們本都以為石室中無人呢!
花清雨手持仙劍,對著角落裏的黑影喝道:“是誰?”
那人並不回答。他身上蒙著一層黑布,蜷縮著身軀,乍一看像是個麻袋。花清雨緩步逼近,金嬋玉也向這邊走來。突然,那黑影從牆角躥了過來,速度極快。花清雨嚇了一跳,舉劍揮斬,劍鋒刮到了那人的胳膊。那人的目標卻不是花清雨,徑直向著後麵的金嬋玉撲去。
金嬋玉早已戴上了金銀絛,拉出剛硬的金線刺向撲來的黑影,黑影不躲不避,金線沒入了他的腹部,他悶哼了一聲,高高一躍從金嬋玉頭頂翻了過去,直奔門口。
這人是想逃跑?兩人心中都如此想。可是,這時鐵門正在迅速地關閉,那人速度再快,也還是慢了一步,鐵門在他麵前半尺重重地關上了。
“嗚……”那黑影懊惱地捶地,嗓間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花清雨聽出來了,那是個女子的聲音!她一個激靈,失聲喊道:“花辛瑤前輩!”
金嬋玉的攻擊使得那人傷得不輕,她伏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肚子,顫抖著。花清雨連忙上前扶著她,金嬋玉從儲物法寶中拿出一根火把和一個火折子,很快,石室中一片光明。
“啊!”花清雨立即發出一聲驚叫,她懷中那名女子的麵容極為可怕,雙眼已被人挖去,臉上滿是一道道疤痕,鼻子也被人削掉,隻剩下一個醜陋的洞。嘴角被撕裂後,整個嘴又被麻線胡亂給縫上,慘不忍睹。
“花辛瑤前輩,是你麽?”花清雨近乎要流下淚來,“我是花珺脈第二十代門人花清雨!”
“清雨……”金嬋玉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輕輕撥開了那可憐女子的頭發。觸目驚心的情形再一次出現,原來兩個耳朵亦被割去,從耳孔受傷的情況來看,她的耳膜也被人給捅破了。
金嬋玉歎了口氣,又輕輕扒開女子的嘴唇,透過微小的縫隙向內看去,果然如她所想,舌頭也沒了。難怪她隻能發出嗚咽之聲呢。
“不……”花清雨捂著嘴,淚如雨下。她懊悔不已,剛才不該莽撞地揮劍相向,她趕緊拿出藥瓶,給女子胳膊和腹部的傷口上藥。
女子卻搖了搖頭,推開了花清雨的手。花清雨發現,她連手指都少了好幾根。女子用殘手指了指鐵門,金嬋玉走過去試了試,不管用多大的力氣拉或推,鐵門都一動也不動。她發覺,鐵門內側的牆壁上有一些奇怪的溝槽:“看來此門設有機關,從外麵很容易就能打開,從裏麵卻是鎖得嚴嚴實實,根本出不去。”
“那就強行把門破開!”花清雨道。
金嬋玉摸了摸鐵門,道:“這種金屬異常堅硬,門又足有兩尺來厚,與其破門,還不如破牆來得容易。你扶著她躲遠一些。”她來到石室中央,運足了力氣,雙掌齊下。“嗵”的一聲悶響,房中的木桌悉數震翻,牆上的木架也全都震落下來,丹藥瓶“乒呤哐啷”散落一地,地麵上卻連道裂紋都瞧不見。金嬋玉愣了,要知道當初去尋大鵬王鄔旬陽時,她可是靠著這澎湃的掌力震塌了一座石山呢!
“這……這是什麽石材?居然如此堅硬!”金嬋玉難以置信。她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看,整間石室六麵全都是同種石材,而且不見任何壘砌的縫隙,說明此間石室極有可能是從一整塊巨岩之中“掏”出來的。
“看來還是得從鐵門上尋覓突破口。”金嬋玉剛要往門口去,那名可憐的女子忽而以掌拍地,“嗚嗚”地喊了起來。
“前輩……”花清雨根本聽不明白女子的意思。
女子扒開自己的外衣,從髒兮兮的內衣上撕下了一大塊帶血的布,塞到了花清雨手裏,然後奮力支撐起上身,向著門邊爬了過去,地上留下了一道拖行的血跡。金嬋玉拉下了嘴角,她後悔剛才出手太重了。
女子爬到門旁停了下來,然後回身拚命地擺著手,示意金嬋玉向後退。金嬋玉與花清雨對視了一眼,不知女子此舉何意。
女子盤腿端坐,運轉功力,身上紅光直冒。
“啊!她是要自爆!”金嬋玉和花清雨同時反應過來。花清雨想衝過去阻止,卻被金嬋玉攔住了,時間已然來不及了,冒然過去隻會被炸傷。金嬋玉剛倉促結出金銀絲網,女子就自爆了,整個大殿都在震顫,石室中所有的桌架都被炸成了碎片,那些丹藥也都化為了齏粉,其中有好幾種帶有劇毒的,好在有花清雨,化毒對她來說易如反掌。二尺來厚的鐵門被炸得嚴重變形,向外撐破門框凸了出去,兩側露出了半尺多的縫隙。
“前輩……”花清雨心痛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蹤已久的本脈前輩,卻這麽快就陰陽相隔了。
“噓——”金嬋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豎耳細聽,外頭隱約傳來了打鬥之聲。
“不妙!那兩人遇敵了!”金嬋玉對著變形的鐵門補上一掌,鐵門飛了出去。花清雨收好那塊破布,隨著金嬋玉一起返回了殿外空地。
尉遲風、葉元聖正和兩人打得難解難分。那兩人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麻白長衫,頭上戴著一頂巨大的紅纓毛氈鬥笠,遮住了麵容,武器是兩柄短槍。那女子則蒙著麵,一身黑衣,武器是一柄魔刀。兩人見金嬋玉和花清雨從偏殿裏出來,女子虛晃了一招,後撤了一大步,對男子低聲道:“走!”兩人立即蹬地而起,往兩個方向去了。
“窮寇莫追。噝——”尉遲風單膝跪下,用三尖兩刃刀撐住了地麵。看來是受傷了。
“尉遲兄,你不要緊吧?”葉元聖過來攙扶。
尉遲風捂著被擊中的左肋:“那個女的實力非同小可,我估計應是九宮級!”
“那個男的實力也很強,即便金部主和清雨姑娘不來,我也不一定能勝他。”葉元聖也給予對手極高的評價。
“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兩個不得了的家夥?”金嬋玉道,“你們注意到沒有,他們兩人的胸口並沒有白花。”
“沒有白花也一定是白花幫的人。”尉遲風十分肯定,“我本和葉兄在房內探查,那女子突然從門外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就動手,我二人和她從屋裏打到屋外,那名男子趕到,截住了葉兄。我們四人捉對廝殺多時了,你們沒聽見嗎?剛才那聲巨響又是怎麽回事?”
金嬋玉道:“看來白花幫高手的實力還在我們預計之上……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離開這兒再說吧。”
“且慢。”花清雨先往八卦台方向去,如果石室中那名女子就是花珺脈第十六代門人花辛瑤的話,那套乾坤八王鼎一定就是她的。現在她已身故,八王鼎應是無主的狀態。
果不其然,花清雨滴血認主,將乾坤八王鼎收回了體內。四人浮上了水麵,往大陸方向疾飛而去。
“嗬,總算不是無功而返。清雨姑娘有了這套品質極高的八王鼎,以後煉丹就方便了。”尉遲風道。
花清雨心中卻很難受,石室裏那名女子的身份確認無疑,天知道她究竟遭受了何等的折磨與欺辱。“傷人七竅者,心狠手辣。這和大赤界時陸師兄的遭遇很相似。當初陸師兄遭到惡人迫害是因為絕世仙劍,花辛瑤前輩多半是因為那奇毒之故……”花清雨思索著,“還有剛才那名黑衣女子,說話時似乎是刻意壓著嗓子,這是為何呢?是不想讓人辨別出來她本來的聲音嗎?可惡,她若是再多說幾個字,說不定就能聽出來了……”
“清雨。”金嬋玉輕聲喊道,“我估計那位花珺門人應該是受了脅迫才製成那種奇毒的。”
花清雨點點頭,這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可是有一點很奇怪,既然她有求死之心,為何不早些自爆呢?”金嬋玉道,“此話雖是不太妥當,卻是合情合理的。早些自爆的話,先不說奇毒不會製成,也就禍害不了那麽多人,對她自己來說至少也是一種解脫,可以免遭折磨之苦啊!她現在罪也受了,毒也製了,留下暗號後也盼到了來救之人,最終卻自我了斷,我實在想不明白。”
“問題的答案也許就在此物之上。”花清雨從懷中拿出了那塊花辛瑤從內衣上撕下來的破布。
金嬋玉仔細看了一眼,布上除了斑斑血跡之外,就什麽也沒有了。
“花辛瑤前輩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這種情況下交托給我的這塊布,必然不簡單。”花清雨將破布湊到鼻前仔細聞了聞,胸有成竹地說:“看來不用些手段是看不見的。”
金嬋玉眉毛一揚:“你的意思是,這塊布上留下了特殊的字跡?”
“布上留有一種特殊的藥粉氣味。等返回人族地境,我去市集買幾味藥材,到時一試便知。”
此次平育界之行,雖然沒能徹底剿滅白花幫,但還是獲得了一些有用的訊息。白花幫高手實力很強,葉元聖心知想要複仇絕非易事。此外,花清雨也牢牢記住了石室中擺放的那些丹藥。真是花辛瑤製出了奇毒的話,那麽奇毒肯定和那些丹藥有關。“但願布上寫的是奇毒的煉製原材,如此的話本脈前輩們就能製出解藥了!”花清雨心想。
飛臨大陸之後,四人分道揚鑣。葉元聖護著受傷的尉遲風先回萬鳴森林去了。花清雨和金嬋玉則飛往了摘星城。
到了摘星城後,花清雨直奔市集而去。沒過多久,她就買齊了藥材。兩人往南出了城,下了主道,覓得小河邊一處偏僻的地方,花清雨將乾坤八王鼎召了出來。不消兩個時辰,在天黑之前,藥粉就煉製完成了。花清雨將那塊破布在河水中浸濕,然後迫不及待地將藥粉撒在了布上。
金嬋玉好奇地湊上去細看,奇異的事發生了,一個個靛藍色的字跡逐漸在布上顯現出來,而且越來越清晰。
“這……寫的是什麽呀?”花清雨驚愕不已。布上正反兩麵都塗得密密麻麻的,那些字跡東倒西歪,既難看又潦草,大的大,小的小,橫不成行,豎不成列,雜亂無章。
“想必是眼盲、指斷之後才寫下的,而且還要躲避不讓監視之人看見,寫字的地方又是內衣之上,相當不便,所以繁亂些也屬正常。”金嬋玉接過破布,逐字逐句地辨認起來。
“‘吾乃花珺脈第十六代門人花辛瑤是也。本脈毒、藥雙絕,無奈遭人迫害,門人於這禹餘界竟無處落腳。本以為幸得飛升者勢力庇護,自此可以平安度日,不想卻是誤入虎穴狼窩。
吾曾偶遇昌陽大君餘子齊,窺得其獨門秘毒——九煉化魂丸奧秘之一二,同時也發現了該毒的不足之處,若再加以提煉,將會使其變成一種極其可怕的奇毒,餘為之命名——活屍散。
吾回歸宗脈之後,將此憂慮報於掌事。本脈與餘子齊素有舊仇,於是掌事又報於清明城主事的兩位九宮級劍仙。豈料,兩位劍仙卻早已和餘子齊暗中勾結,使詭計將吾騙出清明城,落入白花幫手中。
白花幫之主不知何許人也,竟知吾之過往。吾固死不足惜,可她卻以私子之性命為要挾,自此害得吾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受盡折磨,隻得違心從命,替其完善活屍散。
所幸當初我有先見,已於吾子體內藏下九煉化魂丸之解藥。活屍散乃基於九煉化魂丸製成,此藥亦可解。借此藥之故,我雖目盲耳聾,卻依舊可靠氣味辨別吾子。
吾死不足惜,隻盼有朝一日可以將此訊息交托一位正人君子。花辛瑤若泉下有知,感恩不盡。’”金嬋玉以顫抖的聲音讀完了全文。
兩人長久對視,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還是金嬋玉先開了口:“清雨,花珺一脈的門人雖是女流,但無一不是鐵骨錚錚之輩!”
花清雨笑了,眼裏卻含著淚花:“奇毒雖是花辛瑤前輩所製,但此事絕非她的過錯。記得當初曆太公曾經說過,費兄弟體內藏著一樣東西,原來竟是九煉化魂丸和活屍散的解藥!花辛瑤前輩高瞻遠矚,清雨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沒有想到,道貌岸然的郭、易兩位劍仙竟早已在暗中和惡人同流合汙,沆瀣一氣。難怪,本脈在清明城中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看來還得讓前輩們趁早離開何童界為妙。”
“若不嫌棄,就來我們萬鳴森林好了,我蟲部必將舉族歡迎。別看我們是妖族,但心腸遠比某些人類要好得多。”金嬋玉勸道。
花清雨擦去淌出來的眼淚,點了點頭。
“唔……”金嬋玉再次端起破布細看,“來龍去脈是搞清楚了,但還是有些細節值得深思。”
“宮主可是指的‘嗅味辨子’之事?”
“這個可以大致推測出來。當初活屍散曾經被拆成三份原材,下在天星河的三條分流之中。想必是為了奇毒之故,前些時日餘子齊脅花辛瑤同去湧泉湖。而費徒空在白鬼幫待了許久,也許是在半途中,花辛瑤嗅到了那種氣味,猜測其子就在附近,於是留下了暗號。我在意的事有兩處:第一,花辛瑤難道不擔心去闖玄胎宮的正是費徒空嗎?那樣豈不是將兒子送入了龍潭虎穴?第二,白花幫既然以費徒空之性命威脅花辛瑤,為何不把費徒空抓起來呢?”
花清雨想了想,回答道:“第一個問題很簡單,花辛瑤前輩應該隻是聞到了氣味,但卻不是費徒空身上的氣味,而是他的東西。也就是說,花辛瑤前輩當時可以確定,費徒空並不在附近,隻是在附近待過,所以才留下了暗號。此外,她一定是知道白花幫最近出了什麽事,看守薄弱,時機合適。她本就打算好了,以自己之死炸毀暗閣之門。最主要的目的其實是這塊布,以免更多無辜之人遭受活屍散的毒害。至於第二個問題,我猜測,白花幫一定是可以時時刻刻知道費徒空身處何處,在幹些什麽,所以才沒必要抓他……”
金嬋玉驚呆了半晌才開口:“清雨,你這猜測可是太大膽了!言外之意就是說,在我們熟悉的人之中……”
“沒錯!”花清雨眼神中閃過一道寒光,“在我們熟悉的人之中,一定有白花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