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往生棋局
“揮雨峰東側的深穀,名叫‘往生台’。誰能想得到‘往生台’竟然是一座山穀的名字?所以第一次來尋時,我們可是大費了一番周章。那座山穀,是我們最後一個尋找的地方。”花清雨介紹道。在飛越沼澤的過程中,她已經向同伴們言簡意賅地敘述了一遍甄家那場恩怨。
關於那位元姓的神秘高手,花清雨問了問葉玲瓏。葉玲瓏並不知曉,她回憶了須臾,說道:“要說赤熛域的陣法高手,最出名的當然就是赤熛大帝紀豫丘,其次是我的爺爺。以前與我們葉家往來的人中,的確也有不少擅長陣法的,但爺爺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能稱得上製陣大師的,唯有他與紀大帝。若那位元前輩一直住在往生台,以我們葉家的手段,爺爺應該不會不知道才對。爺爺曾經說過,劍林莊的甄莊主是個宅心仁厚之人,值得深交,可我從來沒有聽他提到過元姓的陣法高手。與爺爺相識的朋友之中,似乎也沒有一個姓元的……我估計,那位元前輩在往生台隱修的時間應該不長。”
“也許他是個極為低調的人,所以你爺爺才不知道。”阮箐莎猜測,“隱世高手嘛,差不多都有一個‘討厭被人打擾’的古怪毛病,從他選擇的這個隱修之處就能看得出來,他這‘毛病’恐怕格外嚴重。若是被人知道往生台穀底住著一個陣法高手,那來拜師的人還不得煩死他呀?”
花清雨也好好回憶了一番元姓老者那一日說過的話,反駁道:“你說的不對。他當時曾經提及過,在甄塗海喪命之前的那段時期,他自己也是性命難保,不敢在江湖上露麵。如此判斷,他應該是被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並且有人在追殺他。玲瓏姐,不知這件事,你爺爺可曾提到過一二?”
葉玲瓏無奈地笑道:“江湖恩怨比比皆是,江湖關係紛繁複雜,江湖紛爭此起彼伏,如何記得清楚……”
“就是,被人追殺,那一定是滿世界逃命唄,他不一定就是赤熛域的人。再說了,逃命也得隱姓埋名不是?他那個‘元’姓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呢!”顧晚興道。
葉玲瓏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連忙問道:“清雨妹妹,你快點跟我描述一下那位高手的相貌!”
“嗯……個頭很高,偏瘦,須發皆白,精神矍鑠,臉色紅潤,身板筆挺……”花清雨連說帶比劃。
“那他的眼睛呢?眼睛怎麽樣?”
“眼睛……挺清亮的呀,不見老態龍鍾那般渾濁。”
“哦……”葉玲瓏難掩臉上失望的神色。
“怎麽,和你的爺爺不像嗎?”花清雨問。
葉玲瓏搖了搖頭:“我爺爺偏胖,不蓄胡須,也沒有白頭發……看來應該不是。”
顧晚興道:“你說的那些胖瘦啦,須發啦都不是關鍵,反正一會兒就能看見他,到時親眼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其實,我爺爺……已經雙目失明了。”葉玲瓏惆悵地說,“當初為了保我周全,爺爺被人傷了雙眼。”
“呃……那、那葉姑娘可以向他打聽一下,說不定他知道你爺爺的下落呢。”顧晚興不知該如何相勸了。
“嗯!”葉玲瓏擠出一絲笑容,“隻要爺爺還在人世,那就一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連綿七百餘裏的沼澤在下方疾速掠過,四人飛入了山區。花清雨指著前方:“遠處那座灰蒙蒙的高峰,就是揮雨峰了。”
浮柔山區的霧比沼澤還要重,天上灰蒙蒙,地上霧蒙蒙,明明是正午,天地之間卻暗得如同黃昏之末。
“如此看來這‘揮雨峰’之名還真是有趣,意思就是提醒你,到了這兒就不得不揮起衣袖擦雨。”顧晚興不停地用衣袖擦拭著從雲中飄落到臉上的雨滴。這一回,他學精明了。沒忘記拿出一塊手帕,遞給旁邊並排禦劍的阮箐莎。
阮箐莎聽了他的笑話,“撲哧”一樂,欣然伸手接過手帕。
就在這個瞬間,前方近在咫尺的烏雲中突然閃出一道白影,顧晚興眼疾手快,大喝一聲“當心!”同時推了阮箐莎一把。可他自己已經來不及抽回手去,被那白影擊中了胳膊,驚呼一聲跌下劍去。沒有了禦劍之人,花清雨和仙劍也一起跌落,墜入了樹林之中。
顧晚興那一下推得很用力,阮箐莎晃了好幾下才勉強穩住仙劍,在她身後的葉玲瓏也險些摔下去,兩人驚出一身冷汗,剛才若不是顧晚興反應快,那白影就將和阮箐莎迎麵撞在一起了。往下方俯瞰,兩人、仙劍、白影都不見蹤影,隻有那塊手帕在空中緩緩飄落。
“剛才那是什麽?”阮箐莎捂著胸口,驚魂未定。
“速度實在太快了,我也沒看清楚。先別說這個了,趕緊下去找他們呐!”葉玲瓏焦急地掃視著樹林。
阮箐莎連忙下落。
暖春時節的樹林已經十分繁茂了,雜草與荊棘鋪滿了林間的地麵。這裏正好是兩座山頭之間的鞍部,地勢相對緩和。
“喂!花姑娘!顧公子!”阮箐莎雙手籠在嘴旁大聲呼喊。
葉玲瓏連忙製止:“噓——還沒弄清楚那白影是人是妖、是敵是友呢!”她心中歎息,這個阮箐莎行事實在是太莽撞了。進入樹林一是為了尋人,二是便於隱藏。她可倒好,扯開嗓子這麽一吼,恐怕附近幾座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其實找人並不難,筆直下落的情況下,也就是那一點點範圍。葉玲瓏隨便掃了幾眼,就發現了兩人。“喏,在那邊樹杈上呢!”她指給阮箐莎看。還好,方才禦劍飛行的高度不高,兩人分別抱著一根粗枝,看樣子沒受什麽
傷。
葉玲瓏剛往樹幹方向走了兩步,卻發現花清雨在衝她使勁搖頭,顧晚興也在頻頻擺手。“有情況!”葉玲瓏趕緊拉著阮箐莎蹲下藏在了草叢裏。
“通、通、通!”遠處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阮箐莎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什麽東西在泥土地上的腳步聲竟然如此之響?樹杈上,花清雨悄悄拿劍在手,貼藏在背後。
樹後出現了一個高大的白色人影。剛才突然從雲層中躥出來的就是他!可說是人,未免長得也太奇怪了些。他的個頭約有丈許,膀闊腰圓,通體雪白。真的是“通體”,不管是皮膚還是衣服、褲子、鞋子,甚至連眉毛、眼珠、嘴唇都是純然一色的白。他沒有頭發,戴著一頂奇怪的圓帽。皮膚光滑,沾了山間的霧氣之後,臉上竟反射著光亮。他雙手沒拿武器,赤手空拳。他的步伐雖然沉穩有力,但卻顯得相當僵硬,好像是在刻意“跺腳”似的。他的手腳都大得出奇,攥起的拳頭快趕上酒壇子了。
“那、那是什麽怪物?”阮箐莎十分緊張,轉頭問葉玲瓏,聲音發顫。她從未見過有人能白到這種程度,連一丁點兒的眼黑都看不到,正是這種令人窒息的白色,使得他的身軀和衣服渾然一體,就像是雕刻出來的一樣。
葉玲瓏手心都是冷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個白色身影。白影似乎已經發現了他們二人,一步一步毫不猶豫地向著兩人藏身之處邁了過來。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葉玲瓏與阮箐莎索性從草裏站了起來,兩人手持刀劍嚴陣以待。白影走到兩人身前停住了腳步,巨大的身影壓迫感十足。葉玲瓏抬頭看著巨人,巨人的臉麵向前不動,眼睛卻斜了下來,居高臨下瞪著兩人。
“你是何人?意欲何為?”葉玲瓏喝問。
白色巨人一聲不吭,紋絲不動,仿若一座雕塑。
“別同他廢話!”阮箐莎揮劍劈了過去。
白色巨人居然不躲不避,眼睜睜地看著仙劍落下。
“叮”的一聲脆響,白色巨人毫發無傷。阮箐莎有點愣神,剛才那一劍她用的力氣可不輕,但感覺卻像是砍在了堅硬的石頭上,震得虎口生疼。可白色巨人分明沒有穿鎧甲之類的堅硬之物。被砍了一劍之後,他也不生氣,還是沉默不語,一動也不動。
顧晚興和花清雨從樹上跳下,四人將白色巨人圍在當中。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偷襲我們?”葉玲瓏再次問道。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顧晚興揉著肩膀:“其實也算不上是偷襲,他從雲中鑽出來後是向下墜的,並非朝我們撞過來。確切地說,是我們撞上了他。”
“連胳膊都差點斷了,還替敵人說好話?”阮箐莎氣憤道,“剛才若不是你,我非得被他撞得頭破血流不可!”
“這倒是。我還以為是撞在了石頭上,”顧晚興道,“這位兄台,你真的沒穿什麽寶甲嗎?”
白色巨人始終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哎,他會不會是個聾子?”阮箐莎想到了這一點,隨後抬起手掌在白色巨人眼前晃了晃。
“那你試他眼睛幹什麽?”顧晚興哭笑不得。
“我且看看他這雙大白眼是不是瞎,竟對我們幾個熟視無睹!”阮箐莎道。結果是,那雙眼睛一直隨著她的手晃動。
花清雨冒出一句:“他可能不是人。”她剛伸出手來,想摸一摸白色巨人,身後突然迸發“轟”的一聲巨響,嚇得四人齊齊一哆嗦。
回頭一看,四人大驚,就在幾丈之外,居然又冒出來另外一個巨人!那個巨人不論是個頭、長相、還是裝束,都和白色巨人一模一樣,唯獨有一點迥然不同——新出現的巨人通體黢黑,黑到可笑。
很明顯,黑色巨人也是從天上落下來的,那聲巨響就是他落地的聲音。地麵出現了一個凹坑,黑色巨人就筆挺地站在坑中央。
僵立了許久的白色巨人這時動了起來,他轉過身來,與黑色巨人四目相對。可是,也就僅此而已,兩個巨人都變成了“雕塑”。
四人莫名其妙地看了許久,心中想著同一個疑問:“他們兩個到底在幹什麽?”
正當四人迷茫之際,“轟”,又是一聲巨響,白色巨人右側幾丈之處,多了一名他的同伴。那名新同伴就和白色巨人一模一樣,真像是雕塑,而且還是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雕塑。
這時,四人都敢伸手觸碰巨人了,巨人體表涼颼颼的,滑溜溜的,絕非。
“我看大家還是先躲一躲吧,萬一再有巨人掉下來,被砸中可不是鬧著玩的。”顧晚興道。可是,誰都不知道巨人會從何處落下,又該往何處躲呢?
還是阮箐莎急中生智:“哪也不用去,就在巨人旁邊,他們總不會落在同伴的頭頂上吧?”
過了一陣子,樹林中已經陸陸續續落下了二十來個巨人了。經過觀察,四人發現了一些特點:第一,巨人是按照白、黑、白、黑這樣的順序墜落的;第二,巨人之間相隔的距離似乎有特殊的規律,比如最近的距離,差不多就在五丈左右,在這五丈之內,不會再有巨人落下。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幾人就不必再緊貼著巨人站了,隻要在相鄰的兩個巨人之間的五丈內,就是安全地帶。
可是,巨人下落的時間間隔有長有短,讓人捉摸不透。長時,好久都不見巨人落下,短時卻是接二連三的。
巨人越落越多,落下之後就不動了,四人看得甚覺無聊。但也不知這種怪事何時才
會停止。
“總這麽等著不是辦法,我覺得應該趁著空檔衝出樹林去。”阮箐莎不耐煩了。
“我也這麽覺得。”剛被花清雨醫治了胳膊的顧晚興表示讚同。
葉玲瓏道:“那就等個時間間隔稍長的空檔,大家一起施展身法衝出樹林去,然後迅速禦劍升空,飛離這片山頭。”
始料未及的是,在下一個巨人落地之後,那群“雕塑”再一次動了起來。
十幾個黑巨人率先行動,這回可不單單是走路那麽簡單了,他們竟揮動起巨大的拳頭,和另外幾個白巨人打了起來。被打的白巨人也開始反擊,雙方拳打腳踢,“乒鈴乓啷”打得好不熱鬧,甚至連周圍的大樹都被撞倒了好幾棵。每一拳都鏗然有聲,每一腳都碎屑亂飛,可奇怪的是,打架的就隻有這二十來個巨人,其他外圍的巨人們依舊保持不動。
在數量占優的黑巨人圍攻之下,那幾名白巨人的軀體漸趨殘破,果真像石頭一樣,碎塊越來越多,直到“支離破碎”為止。黑巨人也並非“無一傷亡”,也折損了兩人,還有幾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看見同伴被欺負,那些白巨人居然袖手旁觀看熱鬧,也不上去幫忙!”阮箐莎已經忘記了空中發生的那次“偷襲”,反而為“死去”的幾名白巨人忿忿不平起來。說起來也有趣,由於黑、白兩色對比過於鮮明,以至於幾人想當然地就把巨人們按顏色分了邊。
葉玲瓏大笑了三聲:“我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我也知道了!”花清雨亦笑道,“我們誤入這場對戰,當想個辦法提醒一下才是。”
“這個容易。”片刻之後,葉玲瓏就在巨人們周圍布下了一個攻陣。巨人的皮膚再堅硬,也接不住攻陣的猛攻,兩個已經“負傷”的黑色巨人碎成了渣。
阮箐莎依舊不明所以:“你這是在幹什麽?”
葉玲瓏解釋說:“我們已經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法陣之中。我剛才提醒了布陣之人一聲,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出現。”
“他們?”
花清雨道:“哈哈,當然是‘他們’。若隻有一個人布下這種法陣,那該多無聊啊!”
阮箐莎看著兩人的笑臉,甚覺莫名,直到顧晚興恍然大悟驚呼了一聲:“嗨,原來是一局手談!”
空中果然傳來了布陣者的聲音:“是何人膽敢破壞 ‘往生棋局’?”
葉玲瓏高聲道:“前輩,晚輩幾人誤入棋局,還請……”
“那個聲音是……”花清雨欣喜地打斷了葉玲瓏的話,喊道,“尉遲前輩,原來是你!花清雨在此!”
“尉遲?”葉玲瓏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布陣之人竟是妖族蟲部的萬鳴左使——尉遲風!其實在萬鳴森林時,葉玲瓏曾經聽過尉遲風的聲音,可是當時尉遲風傷勢嚴重、氣弱體虛,與此時的說話聲相差挺大。
“哦?原來是熟人。”兩道身影穿過層層枝葉,降落在林中。其中一人正是尉遲風。此時他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旁邊那位白色須發的健碩老者,想必就是隱修在往生台的元姓高手了。
葉玲瓏的目光始終不從老者身上挪開過,她淚眼婆娑,身軀因為激動而顫抖:“爺……爺爺!”
老者同樣十分激動,伸開雙臂呼喊道:“玉兒,爺爺終於見到你了!”
玉兒是葉玲瓏的小名,這點連蕭天河都不知道。
祖孫二人擁抱在一起,葉玲瓏放聲大哭:“爺爺,你怎麽瘦成這幅模樣?還有你的頭發……怎麽全都白了?”
“日夜擔心,如何不瘦?長年憂慮,頭發怎會不白?”葉元聖老淚縱橫。
“嗬,有意思。”尉遲風笑道。
那兩人的情緒可能需要釋放一陣子才能平複。花清雨對尉遲風拱手道:“尉遲前輩,你不是在萬鳴森林養傷嗎?怎麽會到這兒來?”
“我這人呐,閑不住。況且我已經閉關修煉陣法好些年頭,陣法水平已達瓶頸,近期不想再悶頭研習陣法了。可是光待在森林裏養傷又太無聊。這不,聽說此地有個陣法高手,我就來尋他切磋切磋。”
花清雨抿嘴一笑:“那是切磋麽?分明是在下棋。”
尉遲風道:“你可別小瞧了這盤往生棋局,我二人以揮雨峰為中心,在八個方向上各擺下一個棋局,分別持四盤黑、白手,同時下著八盤棋呢!再說這下法也和尋常圍棋不同,圍殺吃子,是要進行一番棋子較量的!被吃之子不見得‘死’得痛快,圍殺之子也不見得‘全身而退’,其中蘊含複雜變數,驅子對戰可全靠陣法之功。你不知道,這可比待在森林裏養傷有趣多了!”
“八盤棋!”花清雨驚道,“那你的妖力能支撐得住嗎?”
尉遲風望向葉元聖:“全仗元兄,對了,應該說是‘葉兄’,全仗他布下棋盤大陣,而我隻要管著所使的那些棋子就行,雖然消耗一些妖力,但不妨事。正巧,我與葉兄棋藝相當,這盤往生棋局我們已經連戰了三個多月,仍然沒有分出勝負。其實今日你們一入陣我們就知道了,但本以為誤入者見著黑白棋子之後就會被嚇跑,誰知你們竟膽大毀了我兩顆黑子,嗬!”
花清雨賠禮道:“抱歉打擾了兩位前輩的棋興,不過我們是為了重要的事特意來尋葉前輩的。”
阮箐莎與顧晚興兩人也向尉遲風行了禮。當聽說他的身份之後,兩人愈加敬重。
尉遲風見那邊祖孫二人的情緒稍微平和了些,於是笑道:“葉兄,你可得好好感謝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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