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風雨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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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並不冷,趙湘琳卻打了一個寒顫。隻怪蕭天河說的太嚇人。“在他背後的方向,似乎還有一雙眼睛正在暗中盯著我們!”他說這句話的口氣也是幽幽的,神情凝重,讓人不得不憂心。
“好了,反正現在已是酉時了,等到子時也不過幾個時辰而已,我們幹脆去打點酒喝?”蕭天河道,“離台山就在城外南邊不遠處,我們先去那兒候著好了。”
“為何不在酒樓裏喝酒?有酒無菜的話,我有點兒喝不下去……”趙湘琳略顯為難。
蕭天河一拍腦袋,連聲道:“忘了忘了,趙姐你本不飲酒的。隻是酒樓的掌櫃是我的舊識,我不想讓他認出來。這樣吧,我帶你去買一些好吃的。”
在飛雲城生活了許久的蕭天河自然熟悉此地域的各種土產小吃,也許是“飛升區主城”這個大名鼎鼎的名聲帶給了飛雲城太多的壓抑,城中並不多見地攤小店之類的市集街景。反倒是飛雲城南北兩向的幾個小鎮上,各種充滿著風土人情味兒的小街顯得非常紅火。
畢竟是個姑娘家,進入了琳琅滿目的集市之後,先前那點兒擔憂立即煙消雲散了。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應有盡有。她一會兒奔向玉器首飾店,一會又雀躍到花布綢緞莊,滿街小吃和點心讓她的眼睛都看不過來了。
這樣的市集小街,越到晚上就越熱鬧,從酉時到戌時再到亥時,飛雲城南向的幾個小鎮被他倆逛了個遍。直到離台山下,趙湘琳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嘖嘖,太有趣了。就連八王城中的集市也不及這裏啊!有時間我還想再逛一遍!”趙湘琳興致勃勃地說。
蕭天河瞅了瞅她左手拿著的那一大把肉串,右手握著的那一摞薄餅,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的手鏈、鐲子,不禁啞然失笑,自言自語道:“怎麽像個未曾涉世的小丫頭似的……”
到了離台山域,四周的環境變得荒涼起來。從坡上回首望望經過的小鎮,像是一串珠鏈上閃閃發光的一顆顆寶珠,而遠在天邊的飛雲城,就像是珠鏈末端的墜子。喧鬧聲已經聽不見了,唯剩穿過穀間小路“嗖嗖”的風聲。小路往一側岔出一條黃泥小徑,順著小山外沿繞向了山後,那就是上山的路。
在這個時節,夜間的露氣是很重的。一腳踏上小徑,卻陷入黃泥寸許,那感覺很不好。離台山是一座荒山,滿山盡是亂岩碎石,不見丁點兒綠樹青草。從山下仰望,借著月光可見山頂的數座房屋,那就是離台山頂的風神、雨神兩座小廟。
今夜,月暈朦朧,星光暗淡,看來很快就要變天了。兩人沿著蜿蜒曲折的小路,逐步接近山頂。
“什麽破廟,非得建在這樣鳥不拉屎的山頂,瞧這山路多難走!”趙湘琳忍不住抱怨。的確,泥土到半山腰就不見了蹤影,唯有無窮無盡的碎石。小路在各種突兀嶙峋的山石間穿梭,顯得漫長極了。不過一百來丈的小山,兩人卻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達了山頂。
山頂有一平地,兩座祈廟就建在平地的東西兩側。
東邊的那座是風神廟,廟前匾上寫著風神名號——箕伯廟。匾麵木皮翹曲剝落,匾字漆淡無光,十分陳舊。而西邊的這座雨神廟則更破落,匾額已墜地碎裂,連廟門都塌了半邊,牆頭瓦礫,或風剝成灰,或雨打成泥。堂堂風、雨神廟,卻為風、雨而摧損,其間諷意,殊不知該如何評價。
蕭天河走到雨神廟前,拾起地上碎匾一塊,以袖拂去泥汙灰土,露出“赤鬆廟”三個大字。
“撿那個作甚?快丟了吧,髒兮兮的!”趙湘琳麵露鄙夷。
蕭天河回頭笑笑:“建廟的初衷是為向神明祈求風調雨順,最終卻是如此破落的場景。若是神明知了,豈不寒心?”
“一定是求風不得、求雨不靈,才無人照看兩廟唄!當大旱大澇時,神明又何止讓千萬黎民寒心?”趙湘琳不以為然地說,“再說區區一塊匾額,總有損毀之時。此山已荒,此廟已廢,我們還是進去等那神秘人現身吧。”
蕭天河將碎匾小心地依靠牆根放好,抬起頭道:“看,起風了。”
“月暈生風,日暈落雨,沒什麽好奇怪的,今夜注定不是個好天。”趙湘琳拂了拂被涼風吹亂的額發,從廟門鑽了進去。
忽然,一滴涼雨落在蕭天河的鼻尖上。仰頭望望,長庚星依然掛在頭頂的天上。“長庚仍在,卻起風墜雨,難道會有大事發生麽?”蕭天河心道。雨漸漸越下越大了,他也趕緊進了廟內。
赤鬆廟中正堂,供著赤鬆神像,兩廊則立九霄雷霆諸司一十八員雷公像。據蕭天河所知,雷霆諸司總共三十六員雷公,毫無疑問,另外一十八員雷公像必然在箕伯廟之中。供桌上有未燃盡的燭台,趙湘琳點亮了一座,持於手中,從赤鬆神像逐個看去。
三十六雷公分天雷、地雷、人雷三類。赤鬆廟中北側列有行冰雷公,雙手高舉一麵神鏡向下照去,鏡中似有精光射出,按傳說所言,鏡照之處皆凝為冰;行霄雷公,手舞飄帶,伸臂上抱,仰望上空,似有騰飛之勢;飛砂雷公,側捧缽盂,盂中滿是金砂,一手揚砂,伸頭鼓腮,作
吹拂之狀;食糶雷公,手持布袋,馬步半蹲,仰脖張口,頭雖常人大小,口卻大如瓷缸,將布袋中的穀米悉數吞入,其腹膨脹如鼓,好生怪異;伏魔雷公,操一柄降魔杵,垂立於身前,雙目緊閉,兩唇微張似念念有詞,一手撚指,呈做法之態,顯得十分威武;吞鬼雷公,齜牙咧嘴,又像大笑,又似咀嚼,雙臂橫在當胸,正撕扯一小鬼兒,那小鬼頭上生角,背後長翅,雙目血紅,大口呼嘯,仿佛不甘被啖之樣。
“真是凶神惡煞一般……”趙湘琳小聲念叨著,繼續往地雷公那一列看去。有握花的糾善雷公,也有持鏈的罰惡雷公,還有舉牌的社令雷公,到這裏,北廊九雷公已是末了。趙湘琳又轉向了南廊,這裏也有地雷公三員以及人雷公六員,每一座雕像也都是青麵獠牙,跟鬼怪似的。趙湘琳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遂不再細看,僅是匆匆一覽而過。當燭光掠過南廊最後一座雕像——蕩怪雷公時,趙湘琳笑了笑,也就這個雷公長得還像個人樣。那蕩怪雷公盤腿坐在一蓮花座台上,座台下壓著許多小怪物,燭光不明,看不真切。再往雷公頭上看去,蠟黃色的臉上畫著些許黑色花紋,頭帶一頂龍角琉璃冠,手握一柄土黃色的大鏟。
正看著,那雷公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趙湘琳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再看,雷公像紋絲未動。“看來是我精神恍惚間的錯覺。”趙湘琳自嘲地笑了笑,轉身向蕭天河走去。
可是還沒走出兩步,趙湘琳突然定住了,猛然回頭向蕩怪雷公像望去。雷公像依然是那副森然肅穆的模樣,雙目圓睜。趙湘琳頓時心裏毛了,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分明記得,那雷公像的眼睛起初是斜看向左方的!
“啊——!”趙湘琳尖利的叫了一聲,撇了燭台,幾步跳到蕭天河身後,緊緊地伏在他背上。
“怎麽了?”蕭天河納悶地問道。他拾起了腳邊的燭台,護住了即將熄滅的燭火。
“那、那、那座雕像的眼、眼睛,剛才向、向左的,他會動、會動!”趙湘琳指著雕像語無倫次。
“什麽意思?你別害怕,有我在呢,你慢慢說。”蕭天河安慰她。
趙湘琳急促地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強壓住心頭的恐懼,屏住氣道:“弟弟,那座蕩怪雷公雕像的眼睛起初是望向左邊的,現在卻看向前方了!”
“哦?還有這等稀奇事?”蕭天河並不害怕,走近了雕像將燭台舉高,想看個究竟。不料那雕像突然動了起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大聲吵吵,我勸你們兩個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一會兒可有場好戲可看。”
原來那是個人假扮的雕像!
趙湘琳的氣頓時不打一處來,跳上台子對著那人劈頭蓋臉一頓亂打:“要死啊你!大半夜一聲不吭地躲在這座破廟裏裝神弄鬼的嚇唬人,老娘的魂兒都差點兒被你給嚇沒了!”
“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啊!我也不是故意要嚇唬你們的!”那人一邊擋一邊分辯。
趙湘琳頓了頓,立即又是一輪狂風驟雨般地猛揍:“‘君子’你個頭!你沒看見我是個女的嗎?還跟我提什麽‘君子’,你是君子還躲在這兒嚇唬人?我叫你嚇唬人,我叫你嚇唬人!”
蕭天河也不阻攔,“哈哈”一聲樂開了。
那人沒轍了,隻好向蕭天河求救:“別光顧著笑啊,兄弟,看在我約你們來這看好戲的份上,幫我一把唄!”
“如此說來,白天撞我的那個人就是你咯?”蕭天河問道。
“正是,正是在下!哎喲,大姐你下手輕一點兒呀!”那人被趙湘琳扯住了耳朵,疼得齜牙咧嘴的。
“誰是你大姐!你這個壞蛋!”趙湘琳又是幾掌拍了下去。
蕭天河笑道:“也難怪我姐姐生氣,此山荒涼,此廟荒廢,誰能想到午夜子時了還會有人蹲在台上裝雕像?你既然有事相約,就應該坦誠相見,何必嚇人呢?”
“兄弟誤會了,我不過是想試驗試驗我這偽裝的效果好不好,如果你們也認不出我來,一會兒看好戲的時候我就這麽辦了!沒想到這位姐姐心還挺細,我無意間眨了個眼,竟被她看出了端倪。嚇著姐姐是我的錯,我向你們賠禮道歉,隻求姐姐收手啊!”那人道。
趙湘琳停了手,喘著粗氣,撩了撩亂發:“這還差不多。說吧,你找我們來做什麽?”
“蕭兄弟,趙姑娘,在下竺遠來,我奉我家主子的命令,約你二人來此靜候一場好戲。”那人拱手道。
“竺兄,不知是何好戲?你家主子又是誰?”蕭天河問道。從竺遠來叫出了他們的姓氏這一點來看,他的主子應該是認識兩人。
“蕭兄弟,我家主子吩咐過,現在還不可說出他的身份。等以後你自有機會見到他,你還是到時直接問他吧!至於好戲的內容嘛,嘿嘿,容我賣個關子,你一會兒看了便知。時候不早了,你們兩人還是快快躲藏起來吧,記得躲得好些,倘若被發現就不妙了。”竺遠來道。
躲,往哪兒躲呢?堂中空蕩蕩的,除了神像、供桌之外,再無他物。
“你們也可以像我這樣,隻是要弄
得像一些。”竺遠來提議道。
趙湘琳回道:“說得簡單……雷公又沒有女的,我怎麽辦?”
蕭天河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後指了指堂正中的赤鬆神像。趙湘琳循向望去,眼睛一亮,在赤鬆巨像的右側,有一尊侍女像,大小和趙湘琳的體型差不多。而左側卻隻有一座圓台,台上殘存著一雙“腳”,塑像從膝蓋往上皆不見了。
“哈,我來裝這個正好!”趙湘琳一刀將圓台上的殘腳削去。侍女像上塗漆剝落,趙湘琳到廟院中就地一滾,沾上片片泥漬,又抓了一把泥往臉上抹了幾下,別說,在黑暗中還真挺像掉漆的模樣。複入堂中再滾一圈,沾上一身塵土,擺弄幾下發型,往圓台上一站,一尊“侍女像”就這麽完成了。
“你怎麽辦?”趙湘琳問蕭天河。要裝神像的話,蕭天河隻能像竺遠來一樣扮成雷公像,可必須得事先備好神像服飾那樣怪異又誇張的行頭才行。蕭天河仰頭望了望,看來也隻有冒雨藏在房頂上了。
“蕭兄弟,你快點兒藏起來吧!”竺遠來催促道,“趙姑娘,你手上的那些珠串都得摘掉啊!”
此時,堂外忽然隱約傳來了說話聲。
“噓,他們來了!”竺遠來焦急道。
趙湘琳連忙將首飾悉數摘下。蕭天河想上房已經來不及了,隻得跳上正台,貓腰藏於赤鬆雨神像後麵。廟外的說話聲越來越大,慌亂之間,趙湘琳的一條手鏈掃到了盤腿而坐雨神像上,聲音空明,蕭天河頓時心生一念,用力掀了一下神像。果不其然,神像是中空的,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沉重,他趕緊從底下鑽入了神像內。
神像剛一放穩,就有人走入了堂中。所幸,剛才外麵風雨聲太大,他們並沒有聽見堂內的異響。
“居然下這麽大的雨,真晦氣!”一人抱怨道。
“老四!休要胡說,今夜之事不能有絲毫閃失!”另外一人道。
“不必擔心,對方難不成有三頭六臂?區區幾個三才級、四象級的刀魔而已,難敵我一幹兄弟!”這是第三個人的聲音。
“說得對,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等他們把三弟還回來,我們就招呼埋伏的兄弟一起殺將過去,將對方剁成肉泥!”
“二弟,對方之所以選在這離台山頂交易,一是向來無人,二是石山難以埋伏,兄弟們可都藏好了?”
“大哥盡管放心。此山並不高,大部分兄弟都藏於山下周遭的樹林之中,山上僅有幾個本領較高的兄弟。到時隻要我們拖住對方別讓他們逃跑,就大計可成!”
“很好!我們赤鷹幫自建立以來,何曾受過這等鳥氣?今夜,我們定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恥辱全部討回來!”
蕭天河看不見外麵的情形,隻能從說話聲和腳步聲來判斷來者的人數。堂中應該有三人,從他們的交談內容來看,三人分別是“赤鷹幫”的老大、老二和老四,而老三則被擄走當了人質,雙方約定今夜在離台山頂交易。既然赤鷹幫沒帶來人質,那多半應該是以物換人了。
“一會兒我出去和他們對峙,你二人在廟中別出去。”那位老大吩咐道。
“大哥,還是我出去吧,當心他們暗箭傷人!”
“老四,你一會兒的任務是護好三弟,待二弟令起後,趁亂殺出去。你不必擔心我,金雕派那幾個人的秉性我清楚得很,他們不會使出暗箭傷人那種下三濫手段的。”
剛才是“赤鷹幫”,現在又冒出來個“金雕派”,蕭天河暗自好笑,這些幫名起得可真俗氣。
“哼!我才不信他們,若真是光明磊落行事,為何還以三哥為質逼我們交出石板?”老四氣鼓鼓地說。
石板?蕭天河心頭一顫。
“聽從我的安排!有二弟照應我,我不會有事的。”老大的口氣似乎胸有成竹,“三弟那暴脾氣是該改一改了,即便東西被偷了,也不至於一個人單槍匹馬去闖金雕派啊!又拿不出什麽確鑿證據,鬧到最後被抓了扣押下來,反而是咱們赤鷹幫理虧!結果還得靠白鴞門主出麵調停,唉!”
“還要什麽證據?明明就是他們偷了藏寶圖,好在我們製作了副本,提前挖出了寶貝,要不他們還不知道會把三哥怎樣呢!”老四怒道。
“老四你還沒明白過來嗎?人家偷走寶圖為何還要放出消息?分明就是為了引人前去鬧事!三弟魯莽,中了圈套,他們就借故扣押下三弟,然後等我們費力將寶貝挖出之後,再趁機以人質要挾。可謂是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如果三弟沉得住氣不去鬧事,他們偷了寶圖又如何?寶貝不還是在我們手裏?想一想,為了那寶貝,我們死傷了多少兄弟!金雕派根本就是在耍以逸待勞的把戲!”
蕭天河點了點頭,心道這老大不愧是老大,到底看事情比其他人通透一些。
“所以今夜決不能讓他們拿走石板!”老四道。
此時,一聲宏亮的喊聲從廟外傳來:“赤鷹幫主可曾到場?望現身相見!”
“他們來了!一切依計劃行事!”老大最後叮囑了一句,腳步聲越來越遠,出廟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