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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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海域,水下傳音,來者必是妖族無疑。
杜懷柔欣喜地回頭一看,乃是一名紅發男子。他一頭短發細碎雜亂,素白頭帶繞額,金縷袍衣裹身,赤色龍紋盤繞。胡子拉碴,目光空洞,臉色蒼白,像是大病了一場。
男子從杜懷柔麵前遊過,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來到未完成的雕像前,拔出金鑿,用手握著一下一下地繼續雕琢起來。
杜懷柔的目光落在了男子的金衣上。這身衣服分明與雕像所穿的一樣!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雕像聳起的右肩乃是一隻龍首,首頂樹枝狀的凸起自然就是龍角,衣服表麵繞身而下的隆起長條正是龍身。原本煞是威風的一條龍,卻在雕琢者“不堪入流”的雕刻技藝下,變得不倫不類,難以辨認。
“你就是龍族九兄弟之一吧。”杜懷柔傳音道。種種跡象讓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名男子必定就是此番要尋之人。
男子仿佛沒聽見一般,仍然專心致誌地忙著手裏的活。
“喂!”杜懷柔又喊了一聲。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杜懷柔非常不滿對方的傲慢:“別人問你話呢,總要有個回答吧?太沒禮數了!”
還是無動於衷。
杜懷柔拿出玉羅圈,來到最當中的雕像旁,揚起手道:“你再不說話的話,信不信我毀了它?”
男子停下了動作,轉身平靜地看著杜懷柔:“我與你非親非故,無冤無仇,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嗬,你終於肯說話了。”杜懷柔收了玉羅圈,“你不好奇我是誰?”
“你是誰與我無關。隻求你不要打擾我與幾位兄弟的清靜,速速離去吧。”男子又轉過身去繼續雕鑿。
“我也是妖族。”杜懷柔道。
“我知道。”
“我有事需要你幫忙。”杜懷柔又道。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哪兒也不想去。”
“我來自第二界禹餘界,也就是飛升後的世界。”
“哦?”男子的動作停滯了須臾,很快再度動了起來。
“你別這麽死氣沉沉的好不好?和你說話真累!”杜懷柔抱怨。
男子卻輕輕笑了一聲:“我本就已經死了,同我八位兄弟一起。”
“你的兄弟們是戰死的,又不是冤死、枉死的,你死裏逃生就是為了這麽沒精打采地苟活著?”杜懷柔故意激他。
“你又知道什麽?八位兄弟同死一處,若非大哥臨死前化回本體護住了我,我必然也是命歸黃泉。唉,可我卻連兄弟們的屍首都搶不回來,如此活著還有何意義?”男子惆悵萬分。
“那這幾十年來你就一直在如此渾渾噩噩地雕琢這些蹩腳的雕像嗎?哼,你兄長真是白救你了,還不如讓你一起死個幹淨!”杜懷柔不屑地笑道。
男子卻毫無怒氣,聲調依然木訥:“你說的沒錯,還不如一起死個幹淨。”
“不好辦呐,這人完全失去靈性了。”杜懷柔心想。
“兄弟們的麵容永遠都印在我的心中。三十多年了,我已經雕完了他們的塑像。當這最後一座雕像完成的時候,也是我下去與他們相會之際。”男子繼續道。
“這雕的是你自己?”
“是的。”
“那好!”杜懷柔再度祭出玉羅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另外八座雕像盡皆毀去。在男子落寞的背影之後,八座雕像炸成了碎塊,“逝者已逝,你沉淪在哀痛之中又有何用?你依然有自己的路要走!”
男子一聲歎息:“試問路又在何處?連我自己都看不清楚。”
“難道你就甘心在這兒偏安一隅,最後熬不住了自尋短見?你難道不想去更廣闊的上層世界闖蕩一番?”
男子卻搖了搖頭:“不想,失去了所有至親的兄弟,我此生已毫無意義。”
沒想到他竟如此沒有誌氣,杜懷柔不禁又氣又急。
“對了,石大哥給我的布團!”杜懷柔突然想起了這件事,趕緊從腰間將布團拿了出來,打開仔細看石灝明所寫的內容。
看著看著,杜懷柔嘴角揚起了笑容。她收起布團,問道:“那你父親呢?你不想見見他嗎?”
“父親?”男子有些詫異,呆滯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是啊,我的父親早已飛升,他還活著!”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令尊名叫‘敖天波’,是罕見的五爪金龍,而你的母親則是一條大蛟,因此你兄弟九人都並非是純粹的龍族血統。可是如此?”
“你見過我的父親?”男子略顯激動。他雖然沒見過父親,但父親留下的親筆書冊上的確有“敖天波”的署名。他原本空洞的眼神重新亮起了希冀的光芒。
杜懷柔搖頭道:“雖然我沒有見過,但我的朋友見過。”
男子的眼神再度暗淡下來:“唉,不管怎樣,我是永遠也不可能見到他了。”他轉身拔下了雕像上的金鑿,遞到杜懷柔眼前:“這就是我本命武器的殘片。本是丈許長刀,如今僅剩下了這一段。”
“本命武器
……嗬,在禹餘界,我們妖族的武器已同人類的刀劍一樣,成為了身外之物,這種與妖靈寶珠攸關的低級鑄煉之法,因為約束太大,早就被淘汰了。”
男子愣了下,又說:“你沒有聽明白。隨著本命武器碎裂,我的妖丹也碎了,殘存的碎丹僅能維持肉身存活。也就是說,我根本無法再修煉了。”
杜懷柔忍不住笑了起來:“‘妖丹’……嘖嘖,這土到掉渣的名字!我說的‘妖靈寶珠’就是指的‘妖丹’。禹餘界的妖族已經創出了新的鑄煉之法,不論武器受什麽損害,哪怕是碎成了粉末,也不會影響到妖靈寶珠分毫。不僅如此,以此法鑄煉出的武器威力還會因為與妖靈寶珠的相互感應而增強。罷了,多解釋你也聽不懂。這麽說吧,我可以替你修複妖丹、重鑄武器,但你必須幫我做一件事,如何?”
“你竟有這等本事?”男子驚訝萬分。
杜懷柔鼓勵他:“禹餘界的妖族之強,不是你能想象的,除非親眼所見,否則你永遠不知道真正的高手有多厲害。你的路還很長,‘複仇’不過是一道坎,盡管你過坎時重重地摔了一跤,但我覺得既然有人願意拉你一把,你完全可以爬起來繼續向前走。你的兄長拚死救得你的性命,你總要活出點兒精彩,給冥冥之中的他一個交代,也給死去的其他兄弟們一個安慰。”
男子掃視了一眼變成了碎塊的雕像,攥緊拳頭:“好,我答應你!一定竭我所能!”
“我叫杜懷柔。”她伸出了右手。
男子也伸手與她握在一起:“敖睚眥聽從姑娘吩咐!”
“好,時間緊迫,我們立即開始!”
敖睚眥沒再多問。杜懷柔為其修複妖靈寶珠、重鑄武器,已經是莫大的恩惠,所以不管杜懷柔要他幫忙的事有多麽困難,他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敖睚眥之前一直住在水中小島上的山洞內,但水下畢竟不便,於是兩人就近尋了一處荒島。
與黎翠嫣、白櫻雪和楊月玫三人重塑蕭天河的丹田相比,此次修複睚眥的妖靈寶珠相對簡單得多。一是因為睚眥也是妖族;二是妖靈寶珠與丹田不同,丹田毀了也就徹底廢了,而妖靈寶珠隻要尚有一塊殘餘,都可繼續發揮作用,而睚眥的妖靈寶珠還殘存一小塊兒。
修複妖靈寶珠步驟簡單,可消耗的妖力卻是巨大的。在重塑蕭天河的丹田時,黎翠嫣她們有三個人,而此次隻有杜懷柔一個人。此外,杜懷柔還必須消耗一部分妖力為敖睚眥重鑄武器。
修複過程開始了。杜懷柔雙手合握,食指、中指並伸,觸在額頭正中。一個圓溜溜的白色寶珠在指尖凝聚。對麵而坐的敖睚眥也召出了自己的妖靈寶珠,但他的那顆僅有指甲蓋大小。一股股濃鬱的白氣從杜懷柔的妖靈寶珠上騰起,並匯聚在敖睚眥的那顆周圍,漸漸的,熬睚眥的妖靈寶珠完全被籠罩在白氣之中。
大約過去了三天三夜,滿頭大汗的杜懷柔忽然睜開了雙目,輕輕一揮手將妖靈寶珠收在掌內。她唇無血色,臉色煞白,氣喘籲籲。寶珠已經小了很多,連原先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空中那團白氣隨著敖睚眥妖靈寶珠的吸收在不斷地變淡,一顆拳頭大小的圓影逐漸顯現。當敖睚眥也睜開眼睛時,妖靈寶珠輕輕落在他的指尖。
杜懷柔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修複完成了。
敖睚眥又驚又喜地凝視著眼前這顆新生的寶珠,與原先的赤紅色寶珠不同,這顆寶珠竟是和雅的碧綠之色,僅在底部有些許金色。
“你的血統乃是半龍半蛟,僅憑我一人的妖力,根本無法複原你原本複雜的雙血妖靈寶珠,隻得退而求其次,複原兩種血統之中的一種。在殘存的妖靈寶珠之中,蛟血占了主份,所以我就替你塑回了蛟血妖珠,而與蛟妖力匹配的是木屬性,故而妖靈寶珠變成了綠色,你不介意吧?”杜懷柔有氣無力地問。
敖睚眥趕緊起身上前扶住了她:“龍血、蛟血都是受之於父母,有何優劣之分?我的妖力得以重生,全仗姑娘大恩大德,自當永世不忘。”
“其實在修煉方麵,是龍是蛟根本毫無差別。但在武器鑄煉方麵,妖力純粹一些更有好處。畢竟武器隻可以一種妖血為引、一種妖力為基而鑄,使用時與之呼應的也就是該種妖力。換言之,妖血越單純,武器威力就越大,從而妖族的實力也就越強。這正是雜血統妖族比不過純血統妖族的原因。”杜懷柔道。
不明究竟的敖睚眥簡直聽得雲裏霧裏。從杜懷柔的話來看,妖血、妖力、武器似乎頗有關聯,但具體是如何相互聯係的呢?他如是詢問杜懷柔。
“我們妖族的妖力是由妖血而生的,妖血純粹,妖力就純淨。像你這樣半龍半蛟的血統,妖力其實是由龍血妖力與蛟血妖力混合而成。不同種的妖力表麵上渾然一體,實則契合度不高。而以新法鑄煉的武器僅能以一種妖力為基礎,所以鑄成之後也隻能感應出唯一那一種妖力。若是妖力不純的情況,打個比方,你的龍妖力、蛟妖力恰好五五對分,無論是以哪一種鑄兵刃,另外一種妖力是感應不到的。所以你的妖
力對武器威力加成僅有一半,這麽解釋你理解了麽?”
“我大致明白了。妖力駁雜,除卻鑄武器所用妖力,其餘種類的妖力無法與武器呼應產生威力加成。可是妖血是天生的啊,最初形成的妖力也是無法自己選擇的,況且你以你的妖力修複我的妖靈寶珠,豈不是會使得我的妖力更加駁雜?”
“你說的沒錯,血統來自於父母,妖力隨之生成,這是任何妖族都無法改變的。可你別忘了,你兩種妖力都因在仙妖大戰中所受的傷幾近潰散,我隻需小心翼翼地用妖力喂給你殘存寶珠中的蛟血妖力,它便自然會吸收轉化,恢複受損的部分,並填充龍血妖力的空缺,形成了較為純粹的蛟血妖靈寶珠。想想‘吞丹’的原理你就明白了。此時,你的妖力已全然由你體內的蛟族血統生出,所以血統純粹與否已無關緊要了。”
杜懷柔所說的‘吞丹’,正是妖族一種殘酷的修煉方式——通過吞噬其他妖族的妖靈寶珠增強自身的妖力。盡管這種妖力增長方式的加強幅度微乎其微,可卻有全不費力、以逸待勞的特點,有不少妖族樂意以這種方法變強。借用野獸之間的自然生存規則來描述就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
不管被吞噬的妖族是何種妖力,都能被吞噬者吸納轉化,所以敖睚眥的妖力不會變得更加駁雜。而對杜懷柔來說,這是一個主動將妖力“獻祭”的過程。
“那我殘存的那一點龍血妖力呢?”敖睚眥又問。
杜懷柔微微一笑:“僅存一點點,幾乎可以忽略,不妨事。或許,這點兒殘留的龍血妖力將來能派上什麽用場也說不定。”
敖睚眥心中卻是不信,龍血妖力都少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了,又能有何用?
“好了,休息結束。下麵我就為你重鑄武器,咳咳……”杜懷柔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竟輕咳起來。
敖睚眥連忙勸阻:“不必了,杜姑娘。你為了幫我而妖力大損,別再勉強了。我妖力已經複原,完全可以自己重鑄武器。”
杜懷柔卻搖頭道:“憑你那套舊方法可不行啊,若再因本命武器損壞而受傷,且不說你還有沒有生還的好運,到時可沒人能幫你第二次了。你隻管打坐,剩下的交給我,我能撐得住。不知你喜愛什麽樣的武器?”妖族就是有這一點好處,不必拘泥與刀、劍的約束,喜歡什麽樣的武器就可以鑄出什麽樣的武器,哪怕再奇形怪狀也不成問題。
“我以前的兵刃乃一丈三寸之長刀,名為‘煬骨’。”敖睚眥說了此話後馬上又後悔了,慌忙說,“姑娘不必多慮,隻管選最容易、最省事的武器鑄煉即可,比如拳套、匕首之類的。”
“要鑄就鑄柄用慣的、順手的,我可沒時間等你練習新武器。長刀是麽……”杜懷柔沉吟了片刻,“具體模樣我就不細細考究了。你且坐下,閉目冥想即可。”
妖族鑄煉本命武器是不需要材料的,一切都依靠妖力來完成。既脫開了種類的限製,也脫開了材料的限製,僅憑妖力竟能化成實質武器,武器好壞也隻與妖力有關,這可是人類一直好奇又百思不解的奧秘。
……
“噗通”一聲悶響,將敖睚眥從冥想中喚醒。杜懷柔已經仰天倒在了地上,滿口溢出的鮮血覆蓋了下頜,將前身衣物遍染。
“杜姑娘!”敖睚眥一個箭步躥到她身旁將其摟起。忽而,一個微小的白點從杜懷柔手中飛出,飄乎乎地升至她的眉心處,隱入其中。敖睚眥驚呆了,那是杜懷柔的妖靈寶珠?簡直還不及自己之前殘存的那顆妖靈寶珠的一半大!
杜懷柔垂下的手邊,一柄暗綠色的長刀半支浸在血水之中。熬睚眥能感應到,刀中似乎有靈魂一般,正不斷地呼喚著自己。可此時此刻,他哪裏有心情看刀,杜懷柔危在旦夕!
“杜姑娘,沒想到重鑄武器竟要消耗你如此多的妖力,讓我於心何安呐!”熬睚眥焦急道。
“為了讓武器與妖靈寶珠斷開共損的聯係,不付出點兒代價怎麽能行呢……”杜懷柔每次張口,都有一股鮮血順著嘴角淌下。
“要付出代價也應該由我來才是啊,杜姑娘這般恩情,叫我如何報答!”才初見不久的人竟為了自己如此犧牲,敖睚眥感動得一塌糊塗。
“不,你不能浪費……妖力……不用管我……我死不了……務必要在……五日之內……趕到亢龍郡東……迷霧海……”杜懷柔氣力耗盡,昏了過去。
她的話斷斷續續,但意思敖睚眥是聽懂了。此處是青龍大陸最西邊的遊龍郡中海,距離最東邊的亢龍郡迷霧海域頗遠,五日的時間異常緊迫。
他抄起新武器,衝到島上的樹林中用樹枝三下五除二給杜懷柔搭了個樹窩,又摘了許多巨大厚實的樹葉蓋在了她身上。安頓好之後,他立即動身往東疾飛。
敖睚眥仔細端詳了一下手中的長刀,大刃長近三尺,刀背上還昂起一個小刃,刀柄刻有蛟鱗紋。蛟口吐刃,小刃恰為蛟角,威風赫赫。“真乃一柄好刀!”他暗暗讚歎,決心更加篤定,不管杜懷柔所托之事是什麽,哪怕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替她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