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7. 拜山 (六)
七.
“哦?”陳木易來了興致,“一個能自由在時間長河中漫步的人,居然會過的慘?要是我有這能力我得爽死。”
“你不明白,我說的難受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乾坤點了點自己的心口道,“一個人不管強弱,心中總有那麽一點固執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他發現心中固執堅持的東西轟然倒塌,這要比殺了他更難受。
晚清有一個國學大師叫王國維,有一天,他坐公交去湖邊準備自殺。
但是半路想起昨天給學生寫的字錯了一個,於是扭頭回去改了過來。
然後又借了點錢,乘車去到湖邊跳湖死了。”
“啊?”陳木易一愣,“一個要自殺的人還會在意寫錯一個字麽?”
“是啊,為什麽會這樣呢?”乾坤歎了口氣,“因為王國維的心一直生活在晚清,但是清朝已經滅亡了。
他心心念念的時代和文化都已經不複存在了,他是為此而死的。”
乾坤看著天花板繼續說道:“我特別能理解他,因為對我來說,我所做的所研究的這些東西,這些物理規律,就像是我的生命一樣。
如果有一天,我所熟知的這些物理規則統統都不成立了,那一定比殺了我還要難受。”
乾坤大有深意的看著陳木易。
陳木易心中一動,物理規則的破滅,那不正是歸滅麽?
傳說歸滅到來的時候,舊世界裏的一切都會化作新世界的神話,而在新世界的規則之下,我們現在熟知的東西很可能變成荒謬不可理喻的事情。
就好比現在一加一等於二是常識,但是歸滅之後一加一等於二變成了荒謬的事情,而一加一等於三卻變成了常識。
陳木易的一聲鶴鳴造成了歸滅十八年以後會到來的事實,他明白這影響很大,但卻沒想到原來這件事情卻在以他預料之外的方式影響著別人。
比如乾坤。
他有些愧疚的看著乾坤,但乾坤卻沒有責怪他,繼續道:“你知道麽,在很久以前這世界曾經真的是平的,天空像碗一樣扣在大地之上。
我無法想象在那樣的世界裏我該要怎麽生活,也許下一次歸滅之後,我們的世界會變成比這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樣子。
你之前的所做作為,讓歸滅來的更快了,但是其實我不怪你,因為歸滅這事情早晚會發生的,事情追根到底不是你的錯。”
說到這,乾坤頓了頓擺擺手道:“扯遠了,說著歐陽天的事情怎麽扯到我身上了。
我說歐陽天慘,是因為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在這種信念破滅的陰影之下。
歐陽天實力很強,強到讓他對自己的實力有種盲目的自信。
他一直覺得,身為異字門門主,他已經是當世頂尖的幾個人中的一個了。
他覺得自己驚才絕豔,傲視天下,就算是遇上神話裏那些傳說級別的高手也絕不會遜色太多的。
但是很不巧的是,二十多年前,恰恰就真的有這麽一個傳說級別的高手出現了,就出現在貫頭山。
海字門分為內外兩門,那個人是海字門內門的叛徒。
因為職責所在,我殤字門必須全力出手滅殺叛門之人。
但我心裏清楚,以我殤字門的實力即便高手盡出也絕沒有把握把對方留住,所以我召集了官運異殤四門大半精銳,再加上數千特種兵,將貫頭山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
當年精五門四門門主齊聚,高手盡出。
路德遠程指揮,歐陽天,血目僧和我前線坐鎮迎敵。
反觀那個叛徒,他的身軀破損大半,一身精血幾乎盡失,而且他還沒有從補天石的封印中走出來,隻能憑借一具白猿化身,還有他本體的尾骨做成的一把劍和我們纏鬥。
據路德估計,當時這個叛徒的實力不足全勝時期的兩成,多一半還用在衝破補天石的封印上,與我們對戰時發揮出的實力甚至不到一成。
可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門中的高手幾乎沒有一個能在他手下堅持超過一分鍾。
我們隻是憑著路德準確的預判能力互相提前援救,這才硬生生的憑車輪戰勉強拖住了對方。
再然後,我用時間液體製造了一個牢籠,門中的其他人則將快要破封的叛徒逼了進去。
我們光為了達成逼他進去這一個小小的目的,就付出了幾乎慘烈的代價。”
乾坤的舔了舔有些蒼白的嘴唇,狠狠的咽了口吐沫繼續說道。
“那一戰最後,數千特種兵死亡過千,剩下的大半下落不明,幾乎全滅。
精五門的精銳悟道者死亡過半,活著的也幾乎全部重傷。”
陳木易聽的眼角急跳。
他可以想象這短短的幾句話裏包含著怎樣的分量。
乾坤頓了一頓問道:“血目僧你見過了吧?”
陳木易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點點頭。
“那一戰裏,血目僧的血身一個照麵就被對方破去,花了整整十年才勉強恢複過來。”
乾坤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歎息道:“說來也巧,唯一一個和對方正麵交手卻沒有受一點傷的人,不是驚才絕豔的歐陽天,而是算卦的李十八。
他是你師父吧。”
陳木易身子一震,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我師父這麽猛?他的背都彎成九十度了還能打架呢?”
“你還年輕。”乾坤淡淡道,“要說戰力,你師父認真起來絕對是異字門裏頂尖的水平,就連你那個殺手出身的師娘無名也完全不是對手的。
更何況你師父的預言能力也準的驚人,再加上他的其他本事,一起靈活運用之下才毫發未傷。
這已經是個奇跡了。
你知道這一切,對歐陽天來說意味著什麽麽?”
陳木易麵露複雜之色。
乾坤繼續道:“一個自視甚高的人,打遍天下,傲視群雄,自以為已經登上了這個時代的巔峰。
但卻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真正的巔峰,而他自己不過是站在這巔峰之下的小土丘上。
這種打擊足以讓一個人的信念完全崩潰了,二十多年來歐陽天就一直活在這樣的世界裏。
你說,他是不是像極了當年自殺前的王國維?”
乾坤盯著陳木易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既然你們找到我讓我給他傳信,我也不應該拒絕。
畢竟他是異字門的門主,也有著他應該承擔的責任,所以我會召他回來,也會把他的位置告訴官字門的人。
隻是你們這一去,我也不知道究竟會遇到什麽,你一定要記住,他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他現在就像徘徊在湖邊的王國維,已經猶豫著跳不跳下去,若是真的遇到什麽變故,那就等於是把他一把推下去。
我們相交多年,我不想他死,你明白麽?”
陳木易想了很久,才慎重的點了點頭。
乾坤這些話明麵上的意思他聽的很明白,有些話乾坤卻沒有說的太明白,他也聽懂了。
乾坤表麵上再說歐陽天也許會遇到麻煩,不想再讓歐陽天受到打擊。
可是歐陽天幾乎是站在這個時代頂峰的人,以他這種實力作為保鏢都可能會被打擊到,那麽這次的行程必定是凶險異常了。
乾坤無法阻止這件事,此時卻用這種委婉隱晦的辦法向陳木易講了這樣一個事實。
乾坤到底是什麽用意呢?是想告訴他不要去?
可是如果老六堅持要去的話,他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陳木易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乾坤聽到了他歎息,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兩人一時無言,陳木易想了想,覺得事情已經說完了,就告辭起身離去了。
走到門邊的時候,他聽見身後低低的傳來幾個字。
“活著回來。”
陳木易的身子一震。
看起來,這是個不錯的老家夥呢。
他拉著門把手回頭忍不住問了一句:
“對了,為什麽要學習好的人才能來見你呢。”
“哦,沒啥,因為那些學習不好的萬一一進門不走運被激光打死,我就算給他們燒紙解釋,他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死的,也太冤了。
你比他們強得多,你要是死了,我給你燒紙解釋起碼你能聽得懂為啥死,也就不枉了。”
陳木易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我肯定是腦子進水了才會覺得這老家夥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