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老婆腳灣有一條小溪連著柳溝口灣,每逢汛期多雨,田裏的積水成窪,一片汪洋。


  北坡的水排入老婆腳灣,老婆腳灣灌滿了,水就往柳溝口灣裏排。


  現在化工廠排放的汙水已經灌滿老婆腳灣,自然也就要往柳溝口灣裏排。


  什麽時間開往柳溝口灣排放汙水的,誰也沒注意,就是有人注意了,也覺得無奈。


  可是在這件事上第一個站出來的是陳述寶,這讓田莊人大跌眼鏡。


  陳述寶在田莊人的眼裏任何事不願出頭的悶倒驢性格,天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想不到這一次他做出驚動全村的壯舉。


  敬老院沒了,陳述寶就到陳建華的葡萄園幹活。


  這一天他發現灣裏漂著死魚。他仔細地沿著水邊轉了一圈,找到了原因。是化工廠往裏麵排放汙水,造成汙染所引起的。


  陳述寶深思了幾天,最後決定他要上訪,要到政府去討個說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陳宗貴。


  陳宗貴沉思了很久歎口氣說:“述寶,算了吧。你就是上訪也不頂用;你我都這麽個歲數啦,忍了吧。”


  “我知道,你是幹部,孬好還在支部掛著個虛名。我來隻是跟你說聲,說實話我並不會牽扯你,何況建華還跟玉清在談著呢。”


  “我並不是為孩子的事勸你,我是覺得上麵不會有辦法,化工廠能停了嗎?”


  “我想過了,停不了。”


  “那你上訪有什麽用?我知道你脾氣,勸你也沒用。你說說,出出氣就算了吧。跟他鬧大了,不劃算;你也知道嘉禾的性格,又黑又狠,跟他鬥圖個啥?”


  “宗貴,你幹了這麽多年圖個啥?你不是什麽也不圖嗎?我也沒想圖啥。”


  “這我也清楚,我是說見好就收啊!”


  “我什麽都想過了,好的壞的都想了。隻是跟你說說心裏踏實,上訪信我都寫好了,明天我走門串戶請村民簽名。”


  “你帶著上訪信?”宗貴驚訝地問。


  “哈哈,帶著幹什麽?我不會讓你簽名的,你家的人我都不會讓你們簽的;在化工廠裏上班的人我也不會讓他們簽。我做事的脾氣你最清楚,我不會連累別人。”


  陳宗貴第一次感到難為情,他不知道該支持述寶還是該阻攔他……


  陳述寶帶著有一百五十九名村民簽名的上訪信送到了市政府。


  陳述寶在村裏征求簽名的時間,田嘉禾就聽到了風聲。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陳宗貴是幕後主使。


  田嘉禾把匡工叫到辦公室問:“村裏開始有人串通著聯名上訪,這件事你得提前準備。”


  “田總,這事很棘手,就怕上訪的,集體上訪,政府就一定出麵。”


  “這事很麻煩啊?”田嘉禾故做驚訝狀。


  匡工不知就裏,也擔心地說:“很麻煩!”


  “看樣子得關門啦?”


  “……也不至於那樣。”


  “還有救?有活路?是不是死定了?”


  匡工這會兒聽出來這話不好,噥噥著回不上話。


  “你他媽的嚇唬誰?”田嘉禾站起來拍著桌子罵“政府怎麽啦?有人鬧鬧他就讓我關門?誰敢,我帶著我幾百人也到政府去鬧,他政府也關門嗎?你他媽的也跟著來瞎起哄。我告訴你,這次政府派人下來,還是你負責接待。還有一件事,你必須把那份上訪信給我拿回來。”


  匡工被罵了一頓灰溜溜地走了。


  市政府按照分口管理的原則,責成環保局、鄉鎮企業局聯合處理田莊化工廠汙染問題。


  這一次路子變了,鎮政府出麵招待聯合調查組的人。


  匡工帶著錢去跑關係,然後回來把以前的應付檢查的整改報告改了一下時間交上去,事情就完結了。


  這件事表麵上是過去了,化工廠和村裏都恢複了平靜;但是事情哪能就這樣輕易過去。


  如果就這麽簡單地結束了,那不等於田嘉禾甘心認輸了,這不是田嘉禾的性格。


  陳宗貴也擔心,田嘉禾是不會吃這個啞巴虧的,他對陳述寶說:“述寶,這件事就這樣住下吧,這些日子你跟家人說說,都小心點。”


  述寶說:“我知道,他這人什麽下三爛手段都有,我既然敢做也就勇於承擔,要不肚子裏這口惡氣發泄不出來。”


  後來陳宗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一天夜裏陳述寶在睡夢中被驚醒,家裏闖進來五六個黑衣人,什麽話也不說,對著陳述寶一陣亂棒。


  隻聽一個人說:“別打頭,敲斷腿,一定要敲斷腿!把電話線扯斷!”


  家裏的其他人都被控製了起來,陳述寶已經痛得暈過去了。


  這群黑衣人實施了暴行以後坐著麵包車走了。


  家裏人拚命地喊:“救人,抓壞蛋!”


  鄰居們都出來了,壞人早已無影無蹤。


  有人打120,有人打110。


  村裏的醫生也被叫來了,做了簡單包紮。


  陳述寶的老婆問醫生:“不要緊吧?”


  醫生說:“可能雙腿骨折,其他地方沒有傷害。”


  “能治好嗎?”


  “看樣子不是粉碎性,能治好。”


  120來了,把陳叔寶拉走了。


  110來了,做筆錄,勘察現場。


  好事的人在街上議論了好久,大家都在做各種猜測。


  田本元遠遠地站在陰暗處偷聽大家對事件的猜疑,可是好像大家都繞著圈,轉著彎地回避事實的真相。


  田本元急溜溜地去跟田嘉禾匯報。


  “老板,你放心,我做得可以說絲風不透。那幾個孩子都是城裏的,辦得幹淨利索。街上人都在議論,什麽說法都有,就是沒人懷疑是咱村人幹的。”


  “你聽到的都是肚皮外的話,說給街上聽得,內心的話他們都在家裏關上門才說。”


  “反正是陳叔寶家裏的人是什麽也不清楚,他家是一點兒把柄也沒有。這會兒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沒處訴。”


  “這才是關鍵,關鍵是沒有證據。其實他們是啞巴踢毽子內心有數說不出來。這出戲還沒有完,主角還沒有出場啊!”


  “還有什麽戲啊,都去醫院了,有戲等出了院再唱吧!”


  “你懂個屁,住院這個人隻是小角色,大將還沒出場呢。”


  “你是說宗貴,他現在已經沒有銳氣了,不想管閑事,他也不想跟我們做對。這一次上訪他們家裏的人都沒有簽名,我看他現在也學乖了,識時務啦!”


  “陳述寶被打了,他不能不管的,他能沉默下去就不是陳宗貴啦!”


  陳宗貴確實是憤怒了,他帶著錢去了醫院看望陳述寶。


  “述寶,對不住啦。這事本來該我出頭的,卻讓你替我出頭了;你是替我挨了打。”


  “不就是條腿嗎?半年就可以走了,一年後又是一條好腿啦。老書記搞運動期間不也是被打斷了腿,後來拄著拐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你說我是替你出頭,這話不對。說我是替田莊老百姓出頭,這我認啦!”


  “你好好養傷吧,這事我不能不管,跟你一樣我咽不下這口氣!”


  回到家,陳宗貴對兒子說:“建華,過來,給我寫封上訪信,我要親自上市裏去告。”


  “什麽?你也要去上訪?不行!建華你不準寫!”建華娘立即製止。


  “娘,為什麽不寫!”建華反對娘的態度。


  “為什麽這用問嗎?你述寶哥不就是上訪被人打了嗎?打了連個人都找不出來。”


  “啊呀,你真是女人見識,我這會倒要看他麽誰敢來打斷我的腿。”陳宗貴倔強地說。


  “爹,不用您出麵,您已經是上了歲數的人啦。我已經考慮好了,這事您就別管了,有我。”


  “建華,你個鱉羔子,你瘋了?你敢上訪,我先打斷你的腿。他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有你這樣的嗎?你不長點腦子想一想,你上訪是告誰呀?你這不是明著去告玉清她爸?你要把建華跟玉清的這門婚事黃了?有你這樣做事的嗎?你們爺兒倆真是糊塗啊!陳宗貴你要能幹出這種混蛋事來,我就死給你看!”


  一聽建華他娘的話,陳宗貴無奈地歎了口氣,“唉!”然後把門一甩走了。


  “娘,我不是告玉清她爸,我是要求政府把打人的凶手抓出來,這是村民的正當要求啊!壞人作了惡就這樣逍遙法外了?述寶哥白挨了打?”


  “兒子啊,你真是讓你爹把你教壞了,你不長點心眼兒。你述寶哥是為什麽被打的?不就是因為上訪、舉報,打人的壞蛋你能抓到嗎?就是抓不到打人者;幕後的人是誰,田莊的人都知道。你這不是明擺著出來耍葫蘆嗎?你耍了葫蘆還丟了人啊!你跟玉清還有的談嗎?兒子啊,別像你爹那樣一條路走到黑,撞了南牆不回頭啊!”


  “娘,這跟玉清沒關係。”


  “糊塗,怎麽沒關係,哪不是她爸爸嗎?”


  “玉清她應該知道是非的。”


  “真是你爹的兒,腦子一根筋。建華我告訴你,我把話給你撂在前麵。你這一次敢給我耍葫蘆,我就給你爺兒倆好看的,你就是沒娘的孩子啦!”


  陳宗貴氣呼呼地在外麵轉了一圈,回到家又被老婆數落了一頓,悶悶不樂,躲在被窩裏生悶氣。


  老婆子對這件事並不放心,躺在被窩另一頭又開口了:“哪有你這樣的人,教著兒子耍葫蘆,你也不想想這件事的後果。”


  “你有完沒完?讓你去看看述寶躺病床上,一條腿被生生地給打斷了?你會怎樣?”


  “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有什麽辦法?忍了吧!能忍心則安!”


  “連討個公道都不能啊!哈哈,陳宗貴,你算個什麽黨員啊!”陳宗貴長歎一身,尾腔裏帶著哭音。


  “老頭子,你也別這麽想了,你應該往好處想;這件事上級不能不管,咱就等著行啦;咱不能公道沒討到,到最後害了兒子啊!”


  “睡覺!”陳宗貴說,實際上他沒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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