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下班點一到,陳建華匆匆地推出自行車,遇到剛出辦公室的老站長,建華笑嘻嘻地說:“站長,我走啦!”
“搶媳婦呀,這麽急!”站長對著大門喊了一句。
陳建華回頭對著站長笑笑。
陳建華一出大門,跨上自行車,一溜煙似地就沒影兒了。
順風,車子騎得又輕又快,陳建華心裏的高興湧到臉上,跟他打照麵的人以為他是傻笑。
他知道此時田玉清一定站在村頭等他。
不出所料,老遠他就看見田玉清站在村口。
田玉清這麽一站,陳建華看見夕陽下的田莊就是一幅畫——很詩意、很浪漫。
提前下了車子,推著走了幾步到田玉清跟前。
陳建華本想說句開玩笑的話“在等我嗎?”但是,他把這句話憋在嗓子眼;因為田玉清靦腆,眼下還不能開玩笑。
“玉清。”陳建華笑著說。
“下班啦?”田玉清問。
“下班了,好吃晚飯啦。”
“是的,這就回家。”
兩人一起往村裏走。
“今晚有空嗎?”建華問,
“有事?”
“沒事,隻問你有空沒空。”
“那要看你有事沒事。”田玉清神秘地笑笑,
“有事。”
“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
“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田玉清問。
“你到底是有空還是沒空?”陳建華上來拗勁兒。
“你先告訴我。”田玉清盯著陳建。
“你先告訴我!”建華不讓步。
“是我先問的!”田玉清不說話徑直走了。
建華想上去追趕,田玉清卻不回頭。
建華隻無奈地搖搖頭,知道玉清在使小性子,這是女孩的拿手戲。
建華對著玉清的背影喊了句:“晚上見。”
玉清假裝沒聽見,建華又補了一句:“一言為定。”
晚上,建華急三火四地吃了飯,就匆匆地出了門。
他怕去的晚了,讓玉清等他,讓一個姑娘在晚上等這有失男子漢的風度。
玉清也是急匆匆地吃完飯,簡單地梳理一下,擦了點香水,然後瞅著爸爸不注意就裝作無事的樣子走出家門。
建華遠遠地看到玉清就迎上去:“玉清,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我真想下下狠心,讓你在這裏白等。”
“你要不來我就等到天亮,天亮還不來我就等到天黑。”
“好,那我回去啦,就算我沒來。”
“已經來了,怎麽能假設呢?再說了,你也不是那麽狠心的人。”
說著兩個人就往村外走,來到了果園的南麵的一條小路,
這裏離村子很近,街上行人大聲說話都能聽見。白天少有人來,夜晚更安靜。
“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建華說.
“回家跟大伯商量商量。”
“跟我爹沒法商量,我們兩個人的觀點總不一樣,有代溝。”
“他幹了這麽多年的支部書記,經多見廣,跟一般的老人不同。”
“老人思想僵化,守舊,而且還固執。萬一商量不通那可就壞事啦,我們家很專製的。”
“在外麵看不出來,大伯為人挺和氣地。”
建華搖擺搖頭說:“你不了解,在我家我爹就是皇上,說一不二;所以這事不能跟他說,隻能我們倆商量。”
“那倒不如你自己做主。”
“我拿不定主意,你幫我分析分析?”
“什麽事這麽鄭重?”
“你還記得在咱村駐村工作組的老於嗎?”
“老於……,記得。”
“他現在是黨政辦主任,他說鎮黨委需要一名勤務員。在咱這裏住村時跟我爹很熟;所以他就向書記推薦我,書記也同意了。”
一聽到是到鎮黨委幹公務員,田玉清就潑冷水。
“那活兒,誰都能幹,隻要勤快就行。現在電話方便了,也不用騎著車子送信了;沒事就給當官的跑跑腿,上麵來人了,開大會什麽的負責端茶倒水;其實我看就是個伺候人的活。”
“可你別忘了,他是書記身邊的人;幹好了,轉正提幹都沒問題。現在的劉副鎮長、團委高書記、派出所小王都是勤務員出身。”
田玉清不語;但是,從心裏反對。
於是就給了一個模棱不分回答:“既然你喜歡這份工作,那就自
己決定好啦。”
“我不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嗎?”
“我的意見?”
“是啊,誰的也不聽就聽你的。”
這事與我有關係嗎?”
“你說呢?與你無關係我幹嘛找你商量?”
“建華,我不喜歡這份工作!”
田玉清被建華感動了,說出真心話。
“你不喜歡?”
“不喜歡。黃家坵的黃亮怎麽來著?要轉正了,就想著把鄰村沒過門的媳婦蹬了。怎麽樣?那女的頂著大肚子告到鎮上,鎮上不處理,那女的就天天去鬧。後來怎麽樣?黃亮不是背著個處分回家了,那女的把孩子流了另嫁人啦。這事兒咱全鎮誰不知道?”
“黃亮那家夥,陳世美。惡人惡報,活該。”
“黃亮前麵的那位?”
“你說張守禮?”
“張守禮不是陳世美;可是,比陳世美黃亮更糟糕。自己剛取了新媳婦,就和新華書店的售貨員勾勾搭搭。被那女的當兵的丈夫抓了奸,揍了個半死。如果不是領導保他,肯定要判刑。”田玉清數落張守禮的罪過。
張守禮的事當時更是滿城風雨,茶前飯後、街談巷議。
建華說:“那個家夥全是自己作的,讀高中時就很出名,跟好幾個女同學亂搞關係。仗著他爹當幹部,要不早就讓學校開除了。現在他混得很慘,
“所以,我覺著當個勤務員沒意思,混幾年白拉倒,什麽本事也學不到。”
“我還是幹我的技術員?”建華問玉清。
“你自己定吧,我怎麽回答呢?”
“玉清。”建華站住了,拉著玉清的手。
田玉清輕輕地推建華的手,沒有推開。
“你說我應該怎樣選擇,我聽你的。”
田玉清低著頭,想了想說:“當農業技術員挺好的。”
“好,我繼續幹農業技術員。”
建華做出了果斷的決定。
“要幹就得幹出個樣子來。”
“我會的,前任老站長就教育我,農業技術員幹好了,大有前途……”
玉清說:“現在改革開放,國家號召發家致富。種地種好了也可以發財。”
“是的,我到外麵去參觀,看見外麵的先進經驗就是搞經濟作物,種葡萄,種蔬菜,還有養雞。幹不幾年,有的人都成萬元戶啦。”
“不要說萬元,現在如果能成千元戶我就知足了。”
田玉清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內心還憧憬著萬元戶,隻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現在提倡科學種田,單純種糧食作物不行,真要高收入必須種經濟作物。”
“咱們這裏傳統農業就是糧食,糧食賣不到幾個錢;豐收了又沒有人要,繳公糧價錢又太低。”
“玉清,我要報廣播電視大學,學習農業技術。隻要有文化、有知識;就會科學種田,也就不愁成為萬元戶啦!”
“你要上大學?能考上?”
“這個大學不用考,報上名後,收看電視,聽收廣播就行。”
“這也算是大學?”
“是大學,文件上說也發畢業證,跟正規大學一樣的畢業證。甚至還可以轉正,成為正式的國家人員。”
“有那樣的好事?”田玉清不相信,
“真的,我看到上麵有文件,考試成績及格,每門課六十分以上。工齡夠了,就可以轉正。”
“想一想轉正有什麽好的?一月掙二、三十多塊錢,連家也顧不上,看看咱村裏那些在外麵當工人的,老婆孩子在家過的什麽日子。倒不如兩個人都在農村的日子過得好。”
“你不喜歡我上廣播大學?”
“沒有啊,我隻是覺著做工人也不怎樣,現在農村不像走集體那時了,種地也可以發家致富。”
“我決定上廣播電視大學,學農業技術,將來成個萬元戶。你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啊!”
“玉清,我們一起努力!”
“我可沒有這個水平,所以也沒有這理想。”
“答應我,我們一起奮鬥,好嗎?”
建華忽然激動地握住玉清的雙手,玉清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嘴裏輕輕地說:“我能做什麽呢,我能做什麽呢?”
“你隻要支持我,經常鼓勵我就行。”
“好吧。”
建華兩手扶著玉清的肩膀,心嘭嘭地跳,跳得手都有點抖。
玉清像是受了驚嚇似地往後退了一步。
建華站著沒動,樣子有點發木。
一道摩托車燈的強光從兩人的身上掃過去,兩個人都下意識轉過身去,背對著燈光,摩托車向村內馳去。
“這是田本元,後麵的一定是瑞芳。”陳建華看著摩托車的背影說。
“香桃真是犯傻,一個姑娘家跟田本元這樣的人不清不楚的;最後還是害了自己。”田玉清說。
“這也是愛情吧?愛是無條件的,哈哈……”陳建華開玩笑說。
“狗屁愛情,老婆孩子都有了;純粹是流氓。”田玉清憤恨地說。
“男女相好,而且喜歡在一起就是愛情嗎?”
田玉清不回答,又是一段沉默。
“建華,天冷了,我們回家吧。”
“不是很冷。”說著建華就脫上衣給玉清披上。
田玉清閃開,“不要,不要”
“我不冷,真的不冷。你試試我的手。”
建華要玉清試試他的手。
建華把手伸給田玉清說:“我的手熱乎吧?”
“不涼。”
建華把外套披在玉清身上,兩人並排著走,緊依在一起,建華右手輕輕地挽著玉清的腰。
進村了,玉清推開建華的手,把外套還給建華。
“你往那一條街走吧。”玉清說。
“不行,你一個人我不放心。你在前麵走,我隔一段距離。要不你會害怕的,我必須一直送你回家。”
玉清就往前走,然後建華就遠遠地跟著。
到了家門口,玉清回頭擺擺手,建華也擺擺手,看見玉清推開街門進去了,然後,建華高高興興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