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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陳宗國垂頭喪氣地回家了,李蘭香已經聽到陳宗國被整頓下來的消息。


  在她看來不當民辦教師也沒什麽,對於家庭來說不當民辦教師真比當還好。


  看到陳宗國的反常表現,李蘭香也覺得心裏不高興,他心痛丈夫,因陳宗國為人太厚道了,對老婆孩子也是。


  她覺得丈夫一心想做教師,把家裏的事都放在腦後。自己做為妻子,雖然不情願,偶爾也發發牢騷;但是,到了動真格的時候,從來沒有拖丈夫的後腿。


  就說這個假期吧,為了那畦子破花,整整一個假期幾乎是泡在學校裏。


  假期剛要結束,花兒開得還鮮豔著呢;丈夫卻被清理出教師隊伍。


  李蘭香的心裏也越想越酸,淚水就下來了。


  擔心觸發丈夫的痛處,李蘭香偷偷地擦擦淚,忽然又想這流的是什麽淚呀?不教學了,夫妻二人也這麽辛勞的話,家裏日子肯定比現在要紅火多了。


  於是又罵自己:“真的個沒出息。”


  想到這裏心裏鬱悶一下子就雲散天晴了。


  晚飯,李蘭香特意改善生活,蛤蜊雞蛋湯,水煮麵。


  “今晚上飯菜好,你也喝點!你看俺爹,每天喝二盅,身體多棒!快七十歲的人了,下地幹活青年人也比不上。”


  李蘭香勸陳宗國喝點酒,是為了讓他解解悶。


  “我不會喝,一到嘴裏就嗆嗓子。”陳宗國端起碗來吃飯,“呼嚕、呼嚕”一會兒就飽了。


  李蘭香說:“沒事兒,吃完飯先出去走走,風涼風涼。”


  李蘭香是為了讓他出去散散心,要不一吃完飯就一個人坐在牛棚裏悶著。


  “今晚上有事,不出去了。”陳宗國說。


  “不就是喂牛嗎?我給你喂,出去走走吧。別老圈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像個大家閨秀似的。”


  “今晚真有事,我要把我的獎狀整理整理。”


  “還有什麽用處嗎?別費那些閑心啦!”


  “這不是閑心,這是我的成績,我的光榮。”說著蹲下身子從寫字台底層找出一本榮譽證書。


  “《勤工儉學模範——陳宗國》,我們全公社就我一個模範人物。”陳宗國用手指彈彈上麵的灰塵。


  “你看看這些獎狀——一年一張,年年有。誰獲得這麽多獎狀?我是年年被評為教育工作先進個人。”


  “都沒用了,你已經不是教師啦。這些東西能當飯吃?咱不能指望靠它過日子。”李蘭香說。


  “這總是我的光榮曆史吧?以後評教學先進了,說不定我也能爭當先進。找刀子去。”


  “幹什麽?”李蘭香瞪著眼問。


  陳宗國自己去找來刀子,“把這些獎狀揭下來。”


  “揭下來幹什麽?別扔了。”李蘭香以為他要扔掉。


  “誰說要扔啦?我還有用處呢。”


  陳宗國站在炕上用刀子把獎狀的四個角從牆上剜下來,一張一張地放好。


  陳宗國說:“幹一行,愛一行,一步一個腳印。這是我的成績,我的光榮。在部隊喂豬時,首長說要給請個三等功,可是我們連出了個勇救落水兒童的戰士,這個三等功就給了他。”


  李蘭香說:“你沒這個命,就老老實實地種地吧!命中注定是莊戶人,別這山望著那山高啦。”


  “你不懂,你是迷信思想。首長說,‘革命戰士不信邪’。你的覺悟太低。”說著陳宗國就去了牛棚。


  黑暗中老黃牛用那雙犀利明亮的大牛眼看著他,陳宗國發現老黃牛好像有話要說。


  “嘻嘻,真是笑話,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吃草,幹活;幹活,吃草,還知道什麽?”


  “作為一頭牛,吃草幹活就是我的本份,我不需要別的。”


  “本份——,那你說我的本份是什麽?”


  “作為牛,我隻想知道牛的事;關於人的事,你們人本身都不清楚,何況我這純潔的牛呢!”


  “我的本份是幹一行,愛一行。我幹了這麽多年教師,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我不能離開這個隊伍。如果是你,今天讓你去做一頭馬,你同意嗎?”


  “牛是牛,馬是馬;牛怎麽能做馬呢?你們人類有時候真是可笑。”老黃牛低下頭開始吃草,他不屑於陳宗國這個幼稚的想法。


  “是啊,我是教師,不讓我做教師了,這跟讓牛不再做牛了不是一樣嗎?”


  陳宗國想不通,“我是一位稱職的教師,就像你是一頭好牛一樣。我把我做教師的成績給你看看。你看,這是《勤工儉學模範》,這一大疊就不給你一一看了;看,你也看不懂。這都是獎狀,我連續八年被評為先進。”


  “我是牛,隻知道低頭拉車,不管誰先進誰不先進。”


  “可是我們人不一樣啊,先進就是好的,後進就是差的。我是好的,優秀的;卻被當做差的、劣等的對待。這不公平,明天我要在全體師生大會上申訴,把真相講出來,我要討個公道。”


  “牛跟人不一樣,牛隻知道幹活,不知道什麽是申訴。你們人的事太麻煩了,你爹曾經說,下一輩子要跟我換一換,讓我做人。我可不想做人,做你爹那樣的人還行。”


  “我不跟你爭辯了,你還是好好做牛吧。我想做教師,但是我必須鬥爭才能保住教師的身份。”


  “我是牛,我一旦鬥爭了,可能就要失去牛的身份。”


  陳宗國在牛棚裏一夜沒睡,清晨他的眼睛異常的明亮,精神頭兒十足。


  把牛棚清理得幹幹淨淨,用舊掃帚給老黃牛全身梳理一遍。


  老黃牛舒舒服服地躺在街南的柳樹下,享受這最休閑的時光。


  陳宗國吃了早飯,帶上昨晚準備好的一大包榮譽稱號,像是要去幹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昂首闊步地向學校走去。


  校園裏同學們看見陳老師穿戴十分整齊莊重,都敬佩地向他問好,他也十分鄭重地給同學回禮。


  辦公室裏,原來大家隨意說說笑笑,一見他進來了,就像青蛙灣裏扔了一塊石子,一下子就靜下來。身邊的人客氣地跟他打個招呼,然後就各自埋頭忙起來,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


  王啟亮從辦公室窗前走了一趟,然後主任就出去了。


  王啟亮從辦公室窗前走過時,陳宗國正抬著頭看窗外,看見陳宗國嚴正的表情,王啟亮迅速地避開了陳宗國的目光。


  主任回到辦公室說:“各位老師,按照新學期的工作安排。班主任做了新的調整,新班主任各自帶著自己的學生,到操場集合。其他任課教師帶著凳子到所任課的班級後麵。我們開個短會,就算開學啦。”


  陳宗國提著凳子到了自己上學期所帶的班後麵坐下。


  主任主持會議,王啟亮校長講話。


  這次開學典禮特別的簡短,有的老師剛到後麵坐下,王校長的講話就結束了。


  主任簡單地做了會議總結,就要要宣布散會。


  陳宗國衝上去了,“不要散會,大家坐下我要講話。請坐請坐。”


  主任驚呆了,看看陳宗國又看王啟亮。


  王啟亮也驚了片刻,一言不發,走了。


  主任忙上去安撫陳宗國:“陳老師,你請下去吧,今天是全體師生會,有話下去再說,注意影響。”


  “我有言論自由,你要剝奪我的發言權嗎?”


  “不是的,發言也要分個場合呀!”


  “這就是場合,我要講話。同學們,我有沒有發言權?”


  小學生有的笑,有的呼應:“有!”


  “好,你就少說兩句,越短越好;剛開學,大家工作忙著呢。”主任無耐。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


  同學們鼓掌,笑。


  “我叫陳宗國,下麵我匯報一下我十幾年的工作成績——。這就是我十幾年來所得到榮譽稱號。共計十三次,十三張獎狀。”同學們唧唧喳喳,議論紛紛,會場亂了。


  “宗國,結束吧!”主任上來製止。


  “馬上,馬上結束。今年伏假,我帶著護花小組一個假期不分晝夜護花,護校。鮮花開了,校園香了。開學後上級還要評比,我沒有看到這個結果就被清理出教師隊伍。我不能教學了……”


  下麵有的學生哭了,那是護花小組的幾個同學。


  田賢文和陳宗富上來把陳宗國勸下去。


  從此陳宗國便帶著自己的榮譽證書,獎狀,開始巡回演講。


  他隻到過一個學校,當時校長還不知道他來的真實意圖,客氣地讓座倒水。


  課間時,他在校園對學生進行演講。


  校長一看不對頭,找了幾個身強力的壯青年教師把他強行拖出校園,關上大門。


  以後他到任何學校都是大門緊閉,無法入內。


  無奈之下,陳宗國隻好把演講搬到集市上去。


  陳宗國得神經病了,李蘭香不敢接受這個現實;但又不得不麵對現實。


  讓他吃藥,陳宗國會以最嚴密邏輯推理出恰當的理由拒絕,而且能夠發現任何想讓他吃藥的陰謀。


  實在沒法了,李蘭香找親戚朋友幫忙強行將陳宗國捆綁到心理康複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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