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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王啟亮又一早回到學校,讓人通知校務委員會成員到校開會。


  校務委員會共有五個人組成:校長,主任,團支部書記,外加一般教師田賢文和陳宗國。


  這個班子是前任校長建的,王啟亮接任後沒有動。


  通知下去後,王啟亮忽然想起來陳宗國不能參加這個會;可是通知已經下了,陳宗國是第一個到校的。


  王啟亮毫不猶豫地告訴陳宗國:“你回去吧,下錯通知了;今天不開校務會。”


  陳宗國心裏不踏實,就問:“說是開校務會的,是不是要布置開學的事情。”


  “不是,今天會議特殊。”


  “要開學了,不布置開學的事,哪還有什麽會?”陳宗國仍不死心。


  “陳老師,學校的事情我這個校長不要什麽事都請示你吧?”王啟亮火了。


  “不是,我覺著要開學了……”陳宗國還要解釋。


  “你可以回家了,今天開會另外有事;這個會議你不需要參加。”王啟亮像宣布決定似的一字一句地告訴陳宗國。


  陳宗國很尷尬,一邊走著一邊自語:“真是的,叫我來了,又說沒有我的事。還這樣呢,真是的!”


  王啟亮對著陳宗國的後背被給了句:“蠢貨的!蠢豬也比你伶俐!”


  陳宗國悶悶不樂地回到家,隻有兒子在家看門。


  兒子說:“媽媽去姥姥家了。”


  陳宗國也不再問,就到屋裏去坐著想:校長為什麽把我叫去了,又讓我這麽走了。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子醜寅卯來。


  兒子餓了,到廚房裏去找飯吃,陳宗國這才覺得也好做飯了。


  李蘭香回娘家,陳宗國隻好親自下廚房去做飯。


  對廚房裏有什麽飯不清楚,必須翻找。


  等他準備要開火時,街門響了,李蘭香推著自行車回來了。


  “做熟飯了?”自行車還沒有放好,李蘭香就問,看樣子是餓了。


  “正在準備呢,這就要點火了。”陳宗國掏出打火機點火。


  “都什麽時候了,還沒有做飯啊?你爺兒倆吃現成的吃慣了,要是我死了,你們就得餓死!”


  李蘭香很生氣。


  “我去學校有事,回來晚了;我也忙。”陳宗國說。


  “你忙什麽?人家宗富二哥都吃飯了,在胡同口風涼了。假期裏你瞎忙什麽?家裏多少事等著你,你出去瞎忽悠。”


  “家裏有事你還有閑空走娘家?”


  “我有閑空走娘家了?一年我回幾次娘家?”


  “今天這不就回了嗎?”


  “你個沒良心的,我不回娘家能行嗎?地裏的活誰管?你管過嗎?不全是俺爹管的!玉米好施肥了,怎麽辦?我這是叫俺爹明天來施肥,我去了正好兩個老人在地裏幹活,我能不管就走了?連著夜幹完了,連口水都沒喝就往家趕。”


  陳宗國不說話了,沒法說了,這些全是因為自己。隻好悶著頭做飯。


  李蘭香一邊洗臉洗手換衣服,嘴裏不停數落:“明天俺爹又來給咱施肥,趕著馬車拉著俺娘。有這樣的?把閨女給你,還得來給你扛活。都六十多的人啦,你真好意思說。”


  陳宗國一言不發,默默地做飯,把飯端上炕。


  一個人隨便發脾氣,對方就是啞巴了。李蘭香數落著數落著就沒勁兒。


  上炕吃飯,吃完飯李蘭香下去收拾鍋碗。


  陳宗國和兒子在炕上看電視。


  “明天,他姥爺來,你有空?”李蘭香問。


  “明天,全體教師返校,開會。”陳宗國說。


  “明天早起,你幫著我把化肥送到地頭,你就回來做飯,吃完飯你去學校。他姥爺天不亮就來,我和他施肥,趁早晨風涼幹完了再回家吃飯,你給我們把飯留好了。”


  “家裏沒有酒了。”陳宗國說。


  老丈人幹活沒有酒不行。


  “你什麽時候給他準備過酒?等喝你的酒下輩子吧,這輩子別指望啦。他兒子早給準備好了,明天自己帶著酒,沒指望閨女女婿。”


  陳宗國又啞巴了。


  李蘭香明天要早起;所以晚上收拾好廚房,抓緊時間刷牙洗臉,然後一早上炕睡覺去了。


  怕影響李蘭香睡覺,陳宗國關了電視,到院子裏去準備明早要用的農具,還有化肥,一切都裝到小推車上。


  試了試車胎氣不足,又打了氣,一切準備妥當,就去牛棚給牛添了料。用拌料叉子在牛槽裏攪拌了一陣,用叉子梆梆敲了兩下。


  黃牛知道陳宗國的意思,就用鼻子拱拱手背,接著“哢嚓,哢嚓”吃起來。


  陳宗國坐在牛棚的門口,牛棚很小,門口離老牛很近,能夠感受老牛喘息的節奏。


  以前陳宗國的爹就是這樣坐著,一邊吸煙一邊聽老牛吃草的聲音。


  煙袋鍋上的紅火一明一暗,應和著老牛吃草的響聲。


  他爹偶爾會冒出一兩句話,說給老牛聽。


  陳宗國他爹是那種憋死驢的性格,很少說話。


  做了半輩子飼養員,住了半輩子牛棚,跟牛說得話比跟人說得多。


  大包幹,包產到戶。生產隊的東西叫行拍賣,他爹什麽也不要,也不稀罕,就是叫了這頭老黃牛。


  領著老黃牛回家,沒地方住,老黃牛就跟人住在一起。


  第二天,在院子裏蓋了牛棚,老爺子就與這頭牛為伴。


  喂了半輩子牛,他沒有用過鞭子。


  他管教牛用的是說,說牛話;他說的牛話,人能聽懂,牛也能聽懂。


  他還用料叉子管牛,但不是打牛。


  那是臘杆做成的料叉子,使用得年代久遠了,都成了老紅色,像玉般油滑。


  要招呼牛吃草了,用料叉子敲敲牛棚的木樁,“梆——梆梆——梆。”


  牛排著隊依次到各自的槽前,老爺子就逐一添上草,然後再撒細料。最後提著水桶挨槽灑水,攪拌勻,用叉子敲牛槽;牛就開始吃草。


  所有的牛都吃了,他就坐在旁邊聽牛吃草的聲音。


  哪頭牛先吃完了他就去加草——添料——加水——攪拌。


  牛也有調皮的時候,被發現了老爺子就罵、訓斥,經常犯的他就數落。


  外麵的人聽見了像是在訓孩子。


  “老夥計,要緊的是我比你先走,要是你先走我會很難受的。我這輩子交往最好的就是牛,牛中咱倆是相處最久,也是最知根知底的。如果下輩子能在一起的話,咱倆可要換一換——你做人,我做牛;讓你體會體會做人的滋味。”


  陳宗國他爹後來經常這樣對著老牛念叨,老伴兒說他老糊塗了。


  後來真是他比牛先走了,走得很舒坦;就是坐在牛棚門口睡過去了,再也沒有醒來。


  老夥計走了,老黃牛臥在牛棚三天三夜沒有吃喝,眼裏老是流淚,從眼角流到鼻子又流到牛唇,落到地上濕了一片黃土。


  陳宗國看著心痛,坐在他爹原來坐的地方,陪著流淚。


  “吃吧,不吃會餓壞的。”陳宗國添上草料攪拌後,對牛說。


  老牛不理睬。草料皮了,陳宗國抱出來重新換,老牛還是不吃;又皮了,再換。


  “吃吧,不吃會餓的。我爹死了,我還得吃飯呢。以後就我跟你做伴了。”


  老牛聽了,站起來,慢慢地吃草。


  陳宗國說:“人都會死的,活著的還是要吃飯幹活的。”


  就這樣陳宗國就接了他爹的料叉子,成了老牛的伴兒;老牛也熟悉了這個新主人。


  次日早晨,陳宗國按照李蘭香囑咐的,把飯留在鍋裏,鎖好門,放好鑰匙這才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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