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日裏,晝長夜短。
吃過晚飯,太陽不知道是留戀什麽還是害怕黑夜的寂寞與孤獨,遲遲不肯下山,夜幕就不能降臨。
田賢文老師家。
田賢文對兒子田野說:“飯後,我出去做個家訪,你先學習。等我回來,就準備準備明天開鐮用的農具。”
田野一邊點頭應著,一邊大口大口地扒飯,三口兩口吃完了。
田賢文站起來對著灶房裏的老婆說:“桂秀,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劉桂秀在灶房裏忙著,田賢文也不知道老婆聽見沒有,說完了就走。等劉桂秀忙完了灶房的活,出來一看隻有兒子田野一個人,就問:“你爸爸呢?”
“家訪去了。”田野回答。
“都什麽時候了,還家訪?家訪個屁,明天就要開鐮啦!誰家不在忙活?就他大肚子漢參軍假裝積極,看他那個熊樣!都火燒眉毛了,還不知道急!”劉桂秀一邊手裏不停地忙一邊嘴裏不停地嘟噥。
劉桂秀是個文文靜靜,很耐看的女人,想不到說話卻這麽衝,都是讓麥收給急得;人一急脾氣就大。
田野已經習慣了娘的絮叨了,他家就是這樣,幾乎是不出三天兩日劉桂秀就會絮叨上一陣子。有個特點:隻要田賢文老師一離開,劉桂秀絮叨幾句自然就停下了。要是田賢文賴在家裏不走,劉桂秀就會越吵越凶,直到田賢文自以為忍無可忍,暴跳如雷時,劉桂秀也會慢慢地偃旗息鼓。不管是什麽吵法,起因大概隻有一個——因為農活。劉桂秀是那種見了農活就紅眼的人,一來到農忙她全身都是火,好像是一點就燃,一燃就爆。脾氣大容易發火,一發火幹活的力氣更大了。有時連飯也不吃隻是幹活。有一年秋收時,夫妻倆又吵了一架。田賢文生氣就一個人出去散步,夜晚秋風涼,涼風一吹,火氣自然也就沒了。回家像往日一樣上炕睡覺;可是等早晨醒來一看,身邊沒人,下炕找找,屋裏也沒人。田賢文知道老婆下地掰玉米去了,他隻好自己簡單地吃了幾口早飯就去學校上班。吵架前倆人商量好,上午劉桂秀一個人去掰玉米,田賢文下午請半天假,上午第四節課提前離校直接去玉米地,中午田野做飯。計劃著加把勁兩個人把四畝玉米掰完,田野下午放學也去幫幫,連帶晚上就可以把玉米秸也砍倒。
上午第四節課,田賢文請了假,急匆匆地回家換了幹活的衣服,連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就去了玉米地。站在地頭一看笑了:四畝玉米全放倒了,地裏露出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子。田賢文老師心裏輕鬆了好多,計劃這四畝玉米連掰棒子帶砍玉米秸要一天幹完,想想頭皮都麻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田賢文的心情實在是沒法形容,比娶媳婦都開心。
“啊呀,是誰幫著幹的?”田賢文高興地問。
“人呢,都到哪裏去了?”田賢文在玉米地裏沒有看到人。
把自行車放好,先到地裏看看。這一看讓他吃了一驚:一個女人仰麵八叉地躺在一堆玉米秸上。渾身是泥水像是剛從泥塘裏撈出,濕漉漉的頭發亂糟糟地遮住了臉,臉上的泥土被汗水衝刷後留下一道道痕跡,像是有毛毛蟲剛從臉上爬過。
“桂秀、桂秀,你怎麽啦?”田賢文俯下身子用手推推躺在玉米秸上的劉桂秀。
劉桂秀隻是輕輕地動動嘴唇:“累死啦,我不行啦!”
“中暑啦?走,快走!我帶你去衛生室。”田賢文要抱劉桂秀。
“你巴不得我死啊!去衛生室幹啥?我餓啦!”
“走,回家吃飯!我帶著你!”
“不行啦,你回家去拿飯,我就在地裏吃吧,連坐車子的力氣都沒有啦。回家多帶水,涼白開。”
“俺的親娘,你這是何苦著呢?”田賢文歎了口氣,皺著眉頭,跨上自行車急急忙忙地回家拿飯拿水。
晚上,夫妻倆為收玉米的事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劉桂秀越想越來氣,火越燒越旺。氣沒出發,帶著火去了玉米地,“哢嚓哢嚓”地掰棒子,四畝地掰完了,氣還未消,拿起小钁一陣猛砍。砍完了,人也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癟了。沒挪窩接著就躺在一堆玉米秸上,連眼睛都不想睜。田賢文喊她都不願意應聲。
劉桂秀的脾氣,田賢文是又疼又氣。所以免不了爭吵,劉桂秀要幹活不要命,田賢文是先要命後幹活。田賢文有句名言:“幹活是為了生活,累死的話,倒不如不幹餓死。”他經常用這句名言教育劉桂秀,給劉桂秀洗腦。可是劉桂秀說她的性格是長到骨頭裏的,洗腦也沒用,因為脾性不在腦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