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田 莊 這 些 年


  作著 九月天


  東海之濱,群山如簇;雲蒸霞蔚,仙氣繚繞。林間細流咕咕,匯成小溪;溪水潺潺,匯成小河。這條河生性頑強執著,注定與其他河流不同。自古是河水東流歸大海,這條河卻要背離幾乎近在咫尺的大海而倔強地逆勢而上向西流去。一路走去不棄細流,終於匯成大河,也便有了澎湃的氣勢。向往更遼闊的天地,這條河便衝出群山,浩浩蕩蕩,勢不可擋一路西奔而去。西去的路並不順暢,無論怎樣頑強地抗爭,大河還是無可奈何地與眾多河流一樣要歸於大海。於是,左轉南向,南麵便是大海。大河在將要投入海的那一瞬回頭看一眼身後這片沃土,就是這深情的回眸,她看見了一條小河,小河也看到了大河。彼此相悅,兩條河結伴前行,短暫地纏綿有了不能分離的深情。小河投入了大河的懷抱,一同歸入大海。


  田莊坐落在大河與小河之間,大河在村東,田莊人就稱之為東大河;小河在村西,田莊人稱之為西小河。兩條河蜿蜒南去,像兩條從天上飄落的玉帶搖搖曳曳伸向南海,田莊就是玉帶上一塊璀璨的翡翠。田莊既有江南水鄉的靈秀,也有北方鄉村的淳樸敦厚,田莊真的是要美到天上去啦。


  涓涓細流,淌著淌著就成了浩浩蕩蕩的大河,田莊人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油鹽醬醋、鍋碗瓢盆,看似平淡無奇,而其中的酸甜苦辣乃至雞爭狗鬥,隻有各自心中自知;所以要講田莊這些年的事,亦如大河源頭的細流,亦如田莊人的日子,平淡而緩慢地開始了.……

  (一)


  幾場微風,幾場細雨。清明剛過,轉眼就到了麥口。


  “麥口”田莊人指的是麥收前,也好像是說麥子已到口邊的意思。此時的田野,風從海麵吹來,吹過金黃的麥田,麥浪滾滾,此起彼伏。濕潤的風把麥香送到千家萬戶來,無論你在什麽地方,隻要深吸一口氣,便有新麥麵餑餑的甜香沁入心扉。聞著這種誘人的香氣,不由地幸福從心底往上冒,這幸福隻有莊稼人才能享受到。


  麥口要趕幾次集,置買農具,也要買魚買肉,置辦吃的,增加營養。割麥子是力氣活,鄉村有句俗語:“女人怕生孩子,男人怕割麥子”。割麥子又稱作是虎口奪糧。不但是賣力氣,而且是不要命的賣力氣。搶收——就是一個“搶”字。誤了一個時辰,一年的收成就可能泡湯了;搶了一個時辰,小麥上場,糧食滿倉。冬天來了,就可以優哉遊哉地貓個暖冬啦。


  麥從西來,趕吳家口集的人看見吳家口、西嶺都開鐮了,這就意味著田莊也快開鐮了。在往年,不要說很遠,就在大包幹以前,這當口兒整個田莊便會忙碌起來,那氣氛就像是大仗開戰的前夜——令人興奮而又緊張。


  今年的田莊卻格外地平靜,好像麥收與田莊沒有關係。雖然微風照樣毫不吝嗇地把麥香送到各家各戶,人們隻知道輕鬆愉悅地享受著收獲前的幸福。


  田莊村裏隻有一個人還像往年一樣為開鐮而忙活,他就是田莊的當家人,支部書記陳宗貴。該做的都做了,老伴兒回屋裏看電視,陳宗貴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像是有什麽心事。小推車充足了氣,軲轆潤滑得用手一動溜溜地轉。繩索、木杈、鐮刀;所有的農具都準備妥當,萬事具備,隻等開鐮。


  屋內還有一個激動得睡不著覺的——是陳宗貴的兒子陳建華。陳宗貴讓兒子陳建華明天去趕集賣幾斤蒜薹、鹹柳燕魚。陳建華跟他爹一樣不喜歡趕集,亂嚷嚷地、擠來擠去,還要討價還價,煩人;可是,田玉清說也要去集上辦事,順便結個伴,陳建華這才高興了。要跟田玉清一起去,陳建華就高興了。晚上,就做準備。先是考慮穿什麽衣服,既不能太新,太鄭重其事,那樣顯得呆板;也不能太隨意,那樣顯得不夠端莊。最後決定把潔白的襯衫紮在腰帶內;不好,太一本正經啦!放在腰帶外;不好,騎著自行車,風一吹,呼呼啦啦地,不幹練。最後決定上衣是休閑夾克,配牛仔褲。穿戴整齊,對著鏡子自我欣賞一番。哈哈,時尚帥氣、英俊瀟灑。陳建華這才熄燈上床。不睡,睜著大眼,做美夢——


  早飯後,看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幾分鍾,陳建華對著鏡子看看,自我欣賞地笑了。


  建華娘把兒子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兒子大了,可能有心上人啦!

  “建華,不就是去趕集嗎,用得著這樣臭美?”建華娘逗兒子。


  “……啊!娘,像我這樣的帥小夥還用臭美?這叫真‘美’,現在叫‘帥’。”說著挺直了腰板,像男模一樣在娘麵前走了一圈。


  “哈哈——”建華娘樂得開了花“不知道那個有福氣的姑娘能被我兒子相中。建華,你今天不是單純去趕集吧?”


  “哎——?娘,還有別的事嗎?”


  “兒子,別裝糊塗了,糊弄你爹可以;在你娘麵前少裝蒜,你肚子裏有幾根花花腸子娘不知道?”


  “知道了還問啥!到點了,我走啦。”說著就去推自行車。


  “我可告訴你,要是相中了哪個姑娘,或者哪個姑娘相中你;都要告訴我一聲,必須有我給你把關。”


  “好啦,回來您再嘮叨!”


  建華轉身對著娘做個鬼臉,騎上自行車急溜溜地走了。剛拐出胡同就遇見從東來的田玉清。兩個人若無其事地一前一後出了村,到了大路這才並排前行。陳建華側身打量著田玉清,覺著看那裏都舒服,心裏就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幸福感。


  “你的長發真好!”陳建華莫名其妙地讚歎了一句。


  田玉清黑油油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腦後,隨著腰身的扭動,像一掛瀑布直瀉下來。


  “我原來也是長發啊,都留了好幾年啦!”


  “嘿嘿,以前不好意思看你。”


  “我媽做姑娘時也留長辮子。”


  “那個年代不興披發。像你這樣細高挑的身材,長發飄灑,太美啦!電影明星也沒有啊!”


  “都怪你,讓我披撒頭,街上人都看。有人一定心裏罵——像個吊死鬼呢!”田玉清瞅了建華一眼。


  “他們那叫羨慕——嫉妒——恨,她們沒有你這個身體條件;所以就……。我覺得隻要我嬸不反對就行!”


  “可是我爸——,對我媽就不這樣,凶得有點過了。唉!我媽就是能忍。”


  “農村婦女都這樣,我娘也是,聽我爹的。”


  “我看不是那樣,你家大爺那人……,就是嚴肅一點,對人還是挺好的。”


  “你不怕我爹嗎?”


  “哪有什麽好怕的?”


  “不怕就好……,我們家的人都怕他。”


  “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


  陳建華看看田玉清的臉紅了,好在田玉清並沒有發現陳建華在看她。陳建華覺得自己的話不太恰當,怕引起田玉清的反感;就中斷了話題,二人就沉默起來。


  上了公路,陳建華突然拐到田玉清的左邊。


  “怎麽拐到這邊呢,讓我走路邊?”田玉清笑著問。


  “男左女右嗎!”


  “謬論!走路也有這說法,玩什麽花招?”


  “冤枉,又是一宗冤假錯案。好人難做啊!”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突然拐到這邊來?”


  “保護女士啊!展示一番我的紳士風度。在村道上右邊是車轍,顛簸;所以我在右邊。”


  “那現在又……”


  “我在雜誌上看到一篇短文《戀愛指南》。男女逛馬路時,男士要在左邊,讓女士走右邊。右邊靠路邊,安全。公路上比城市的馬路車跑得更快;所以我就要在左邊,保護你啊!這是一位男士起碼的責任。”


  田玉清感動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沉默了一會突然冒出了一句:“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呢!”這句話也算正常,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田玉清卻加了句狠話——“誰知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三麵兩刀呢!”而且這句話的語氣也很重。這樣的話加上這樣的語氣,陳建華受到當頭一棒。田玉清也怔住了,後悔這句話不知怎麽冒出來的。於是兩個人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後來還是陳建華打破了僵局:“今年的小麥長得真好,你看這顏色金黃金黃的,多純正啊!”


  “是啊,看著就舒服。一望無際,像黃金的海洋。”


  兩人望著路邊的麥田,心情忽然變得舒暢了。


  “喂,你喜歡西方的油畫嗎?”陳建華問。


  “油畫……也喜歡吧,人物畫得真,皮膚和眉毛都跟真的一樣。”


  “我是說西方的風景畫。”


  “說不上來,你問這幹什麽?”


  “我在雜誌上看到油畫,畫麥田,太好啦!跟咱這裏河兩岸的麥田一樣美,很有詩意的。”


  “是啊,我小學時寫作文抄上了一句歌詞:紅紅的太陽藍藍的天,金黃的麥浪望不到邊……。田老師表揚我,引用得好,錦上添花。”


  “他就是偏愛女生,尤其是俊女孩。”


  “我覺得小學老師好,對我們女生就是自己的孩子;高中老師就不這樣。”


  “田老師對就是嚴厲,現在見到他還是有點怕。”


  “誰讓你們是親戚的!”


  “就是那次作文,表揚你卻批評我。我也抄了一句插在作文裏——麥浪滾滾閃金光。他說,還麥浪滾滾,你見過麥浪滾滾嗎?滾滾了還能閃金光嗎?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我臉紅得像塗了狗血一樣。”


  “老師說得是有道理的,我記起來,他在黑板上還特意寫了‘麥浪’兩個大字。他說以前麥子長得很高,秸稈細軟,微風一吹此起彼伏,遠遠望去麥浪滾滾。現在麥子長得又矮又壯,千斤不倒,風吹不動,當然沒有麥浪啦!”


  “可是,當著全班同學;尤其是還有那麽多女生,誰受得了啊?”


  “你就是愛麵子。”


  “別忘了我是班幹部!”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你是領導啊!”


  “當然啦,班裏的最高首長……”


  “哈哈,得瑟吧……”


  “我當時就應該利用職權之便把你……”


  “做你的黃粱美夢吧,有賊心沒有賊膽吧?”


  “現在我可是賊膽包天啦!”


  “美得你!哈哈1”


  田玉清狠狠地蹬了幾圈,自行車衝出去。陳建華趕緊加速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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