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荼毗(一更)
“孟……餘嬌。”男子陰柔慵懶的念出這個名字,狹長陰冷的丹鳳眸中劃過一絲眷戀的暖意,隻是轉瞬即逝。
那丫頭……當初不該給她改叫這個名字的,如今聽來實在刺耳的很。
“她如何奇怪?”男子微微側了側身子,好整以暇的問向黑衣人。
“這女子是被餘家買去給餘公子衝喜的媳婦,不知是不是嫌棄餘公子的身子,爬床了餘公子的堂兄,餘家人怕惹出醜聞,就沒敢鬧大,仍將她留了下來。”黑衣人道,“屬下去打聽過孟餘嬌從前不會醫術,爬床未遂後,突然間就會了一手好醫術,治好了不少病症,在青嶼村已是出名的女醫。”
男子斂了斂瑰麗的丹鳳眸,瞳孔中閃爍著興味,冷白的手撫過鬢角的亂發,語調陰柔,慢悠悠的道,“就這些?”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心中一顫,背上嚇出一身冷汗來,緊張的吞咽了下喉結,結巴道,“就……這些。”
男子挑了挑眉,從前他授她醫術的時候,她天資蠢笨,根本不及……那人的萬分之一,若說她解了餘啟蟄體內的毒,斷無可能。
“京城那邊如何了?”
黑衣男人幾乎要窒息過去的時候,聽到這問話,心中的戰栗稍減,回道,“申添和劉裕在朝堂上吵了起來,都想安插自己的人為此次鄉試會試的主考官,聖上被吵得腦子疼,連著五日沒上朝,整日呆在後宮和奉天齋修道,前幾日還問起程公何時回宮,司禮監積壓了不少奏折。”
“這兩個老東西又給聖上添麻煩!”男子輕嘲道,“也難怪他們爭吵不休推舉自己的人做主考官,沒有根底的新科進士盡可招攬成門生,兩個老東西都想培植自己的人,倒是打的一手好主意。”
滿天下,除了當今聖上,怕也隻有程公敢這麽稱呼申添劉裕兩人,並輕佻談論。
黑衣人跪在地上,謹慎小心出聲道,“還有一事要稟報程公,戶部右侍郎範增往您宮外的宅子裏送了個女人。”
“女人?”男子眼尾勾起,深不可見的丹鳳眸中劃過一抹幽冷,範增是申添派係的黨羽,給他送女人無非是想要他在主考官一事上出力,隻是他可不好女色!
申添這討好的舉動反倒犯了他的忌諱。
“大人不在京都,宅子的人不敢私自做主留人,範增將那女子又領了回去,不過給程公留了一副畫像,說是程公若看了覺得有意思,就留下那女子當個討趣的小玩意兒。”
黑衣人從袖中抽出一副畫卷,雙手捧著恭敬的走上前,遞向榻上。
男子垂眸看向畫卷,陰柔俊美的臉上閃過慍色,狹長的眸子藏著令人膽寒的冷,良久他才漫不經心的抬起冷白的指間,勾扯開束著畫卷的細繩。
畫卷展開,緩緩露出半張熟悉的眉眼,男人眸光一黯,神色微變,忽地坐起身子,一把從黑衣人手中抓過畫卷,小心翼翼的將整副畫卷展開。
白色的畫卷上,腰肢纖細的女子正回眸笑著,笑容恬靜燦爛,幾乎灼痛了男人的眼睛,他指間微顫的撫過畫卷上女子的眉眼,心神震顫。
黑衣人沒想到程公看了畫卷上的女子竟是這副反應,不敢多看,頭幾乎低垂到地麵上。
男人瞌上眼,指腹緊緊的捏著畫卷,收斂心神,沉聲對黑衣人道,“讓範增將那女子送去宅子。”
黑衣人恭敬應聲,“是,屬下這就去傳信。”
男子將畫卷輕柔的放置在桌案上,又吩咐道,“安排一下慧覺的身後事,莫要讓陸瑾和餘啟蟄看出破綻來,明日啟程回京。”
“屬下這就去安排。”黑衣人躬身離開禪房,心中卻有些震撼,看來這畫卷他算是送對了,程公隻看了一眼畫卷上女子的容顏,竟就決定要明日啟程返京,畫卷上的女子倒是命好,能被程公給看上。
卯時,法華寺敲響了懸鍾,渾厚的鍾磬聲響徹半座敕樂山,久久回蕩不息。
陸瑾睡夢中聽到鍾聲,驚坐起身,顧不得跟借宿的人家的打招呼,裹上外衫,就奔向法華寺。
他一路提氣運功疾奔,平日上山禮佛需走將近一個時辰的山路,隻用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奔走到法華寺廟門外。
朱紅色的廟門此時緊閉,卻清晰的能聽見院內的僧人齊聲在念往生咒,肅穆而又沉哀,陸瑾在聽到鍾聲的時候已經心知不好,但心底仍存著一絲僥幸。
他抬手用力的拍響廟門,厚重的朱紅色木門將廟內廟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直敲得手掌酸麻,才有一個小沙彌打開了廟門。
“寺院鳴鍾所為何事?”廟門甫一打開,陸瑾就一臉焦急的朝小沙彌劈頭蓋臉問道。
小沙彌紅著眼睛道,“陸師兄,慧覺方丈圓寂了。”
陸瑾雖然心中已有預感,但真切的聽到這個消息,仍是不能接受,他身形一顫,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邁步走進寺院。
院內正在舉行荼毗儀式,在主持的帶領下,僧人們口中念著往生咒,手持法器正在圍著荼毗旋轉,熊熊大火燃得凶烈,已不能看清火堆上的屍身。
陸瑾來遲了一步,沒能得見慧覺大師的遺容。
“師父,徒兒來晚了……”陸瑾踉蹌著朝荼毗前走了兩步,跪在地上,悲慟大哭。
僧人們都麵容平靜有序的默念經文做超度法事,無人理會他。
直到荼毗大火燃盡,寺院主持才走上前來,伸手撫摸著陸瑾的頭頂,慈藹道,“湛瑾,你雖已入塵世,卻受過我佛門教誨,不必如此哀痛。”
陸瑾已經哭整個人有些發懵,他仰頭望著主持道,“師父圓寂時可還安詳?”
主持點了點頭,麵容平靜如止水,溫煦的道,“慧覺大師圓寂並非身死,他已趕赴極樂世界,你在此流淚痛苦,會打擾逝者的靈魂,讓慧覺大師無法趕赴極樂世界。”
陸瑾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他也算是在寺廟長大,沒少聆聽佛法,知曉佛門子弟在廟內高僧圓寂時是不能哭靈的。